滇南地界,时值孟冬,苍山十九峰顶早戴了雪冠,山腰犹缠着翡翠色云带,山脚下滇池水波竟还泛着暖烟。茶花骨朵儿在墨绿枝叶间攒着朱砂似的红点,似哪路仙家不慎洒落的丹砂。洱海畔柳条未全凋,黄绿相间处,忽见几株枫树烧得火灼灼的,倒映在青琉璃似的水面上。
南疆女儿银项圈映着日头,走起路来环佩叮当,裙摆绣着的山茶花仿佛随风摇曳,老汉担着两筐霜柿,金灿灿摆作灯笼阵,忽听得谁家院里飘出洞经古乐,苍凉调子裹着桂花香,竟把十月的风都酿得醇厚起来。
南笙身着紫色蜡染绣裙走来,那裙裾上的纹样似云非云,随着她的步伐漾开深浅不一的紫。裙摆在她行走间拂过青石板,带起些许草木清香。
她却浑不在意,任由那裙角在微风里自在翻卷。腰间挎着的竹篮随着她轻快的步子微微晃动,与裙摆摇曳的弧度相映成趣。
她时而伸手理理篮中物什,时而又提着裙摆轻巧地跳过积水,发梢在晨光里扬起利落的弧度。蜡染的深紫衬得她眉眼愈发灵动,裙摆随着她转身的动作绽开一片朦胧的紫雾。
南笙瞥见路旁青石板上摆着的鸡蛋果,脚步倏地一顿。蹲身凑到竹筐前。指尖轻轻点过黄绿相间的果壳,触到某处斑驳的纹路时忽然停住,屈起指节叩了叩,耳廓微侧听着回响。浓密的长睫在眼睑投下细影,忽而仰脸对卖果老农绽出笑来。
她闻言立即俯身挑选,指尖在果堆里灵巧翻动。忽而拈起一个凑到鼻尖轻嗅,忽而将果子对着朝阳端详薄皮下透出的金黄。最后挑出五六枚浑圆饱满的,小心摆进竹篮角落。
“要挑软的才甜。”她顺手将个格外圆润的果子推给卖果人看,眉眼间藏着些许得意。付钱时故意数出多余的铜钱,待对方提醒才笑着收回,腕子一翻反而多塞了两个青梅作为答谢。
“喏,诚惠三十文。”卖果的老汉袖口沾着草屑,指节粗大如枣树根,掌心朝上摊开,布满风霜的纹路。他嗓音沙哑,像是被日子磨砺了许久。
她从腰间摸出几枚铜钱,故意多捻了两个混在其中。铜钱递过去时故意松了手,叮当当撒在果筐边沿,眼睛却含着笑望向对方。
卖果老翁哎哟一声忙着捡拾,她反而抱起胳膊等着,直到老人捏着多余的铜钱递还,才突然伸手截住。
“错啦?”她故作惊讶地挑眉,接钱时手腕灵巧一翻,变戏法似的将两颗青梅轻轻按在老人掌心,“那这个可不能错。”话音未落已提起竹篮,走出两步又回头眨眨眼,发梢在晨光里轻快地甩动。
“生之力……”南笙忽然噤声,指尖还沾着鸡蛋果的清香。她望着篮中青黄交错的果实,眼尾泛起细碎的笑纹。她又轻轻念了一遍,这次像是说给竹篮里圆滚滚的果子听。晨光恰好漫过巷口青瓦,在她微扬的唇角停驻。
日光斜斜地铺满了小小的院落,在青砖地上烙下斑驳的暖痕。方才集市上的喧闹仿佛被这低矮的土墙隔绝在外,只余下几声慵懒的鸡鸣和风拂过墙角丝瓜藤的沙沙细响。
她嘴角还噙着一点未散的笑意,径直走向鸡舍旁那块被啄得光秃秃的空地,解开腰间系着的小布口袋。
她探手进去,抓了满满一大把。米粒从她并拢的指缝间簌簌漏下,在阳光里划出一道道细碎闪烁的金线,簌簌洒落在干燥的地面上。
“咕咕咕咕!” 先前还懒散的鸡群瞬间被这熟悉的“金雨”惊醒。方才的慵懒荡然无存,仿佛被注入了滚烫的活力。
她站在一旁看着,脸上那点残留的笑意更深了,眼底映着这小小的、生机勃勃的混乱。鸡群专注地埋头苦干,脖颈上的羽毛随着啄食的动作一耸一耸,小小的身躯因吞咽而微微起伏。她随手将空了的蓝布口袋折好,塞回腰间。
她走到檐下半阴凉的石阶旁,阳光斜斜地滤过叶片,在她脚边投下摇曳的光斑。她俯身,指尖在果子堆里轻轻拨弄,寻找着最合心意的那一颗。
“唔……”一声极轻的、带着满足又猝不及防的喟叹逸出唇瓣。牙齿轻轻咬合下去,果肉几乎毫无阻力地破开。她享受着散发出愈发浓郁的、混合着熟透的甜香与一丝淡淡奶香的独特气息。
“这个最好。”她对着空荡荡的院落自语,将剩下的果肉掰成两半。
就在这时,几支飞镖破空而至,携着尖啸声穿过梨树枝桠。南笙正拈着半块鸡蛋果,耳廓微动,倏然抬眼望去。那几道寒光贴着她鬓发掠过,叮叮叮钉在身后土墙上,镖尾红缨尚在簌簌颤动。
她也不惊慌,反将果肉送入口中细细嚼着,眼波流转间已扫过来处 只见墙头野猫惊窜而去,留下晃动的竹影婆娑。
三道黑影倏然截断日光。玄衣下摆翻涌间,冥蛇暗纹在布料褶皱里时隐时现,那蛇首尾相衔盘踞袍角,随着来人的步伐在尘土间游走。
立于前方的黑衣人衣摆猛地震开,蛇纹在空气中掠过冷铁色的残影,毒牙正好对准南笙的方向。
“啊呀呀,几位幽冥的大哥闯了民宅,不知道想干什么?”南笙将剩下的鸡蛋果轻轻放进竹篮,指尖在裙裾上拭了拭。她歪头打量来人,眼尾弯成新月。话音未落,竹篮已不着痕迹地转到身侧。
“交出何穗的手稿。”领头那人向前踏出半步,衣摆冥蛇随之昂首。他声线似磨砂金石,枯瘦的手指自袖中显现,掌心一道陈年刀疤在日光下泛着淡白。
“这位大哥好不讲理。”南笙闻言轻笑出声,腕间长鞭如游蛇般垂落地面。她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回耳后,琥珀色瞳仁里倏然掠过冷光。
“家母师父的墨宝尚带着药香呢,岂能由着外人伸手?”鞭梢轻点青石板,三圈尘烟应声旋起。她手腕微抖,那玄色软鞭便似活物般昂首,鞭身每一寸都蓄满张力,将空气割出细响。
恰有山茶花瓣自枝头坠落,触及鞭风的刹那倏然迸散一瓣贴着她眉梢掠过,一瓣粘在黑衣人襟前冥蛇纹上,最后一瓣打着旋儿落入竹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