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中间消失了一截，却仍如常倾泻的瀑布吗？”
江明喻说：“大概就是那种感觉，匪夷所思到让人只能放下自然规律，去怀疑世间是不是真的存在一种未知的神秘力量。”
月色下，他声音惝恍，嘴边的火星一闪一闪，直到掉在地上，被一脚碾灭。
“明喻。”
“嗯？”
“你有没有在看书的时候，比起主人公，更喜欢配角？”
江明喻回头看他，表情三分疑惑。
孟宴臣却望向天上的月亮，“你觉得他的结局不好，想拯救他，给他另外一种可能，但出于某些理由，你不能亲自做，所以随便上街抓了一个人来代替你做这件事，通过某种手段，让她进入书中，成为故事里的一员，并给她制定规则，必须拯救那个配角，否则她就会死。”
因为孕妇存活的消息，他回头翻阅了凌云致的笔记，她早已不再记录对他的攻略过程，但始终没有放弃对系统的探索和验证，结合他分享的前世今生所有人的命运轨迹，凌云致推测，宋焰和许沁就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公。
尝试理解的瞬间，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那个配角因她的到来开始觉醒，逐渐看清本质，跳出框架，但是其他人还没有，且因为维度认知，所以想破脑袋也察觉不出，其实是世界的根本出了问题。”
孟宴臣掌心向上，轻轻一握。
“故事围绕主人公，规则也是一样，存在的目的和功能，就是为主人公提供便利。”
所以即使没有世俗意义上的特权，混混也可以丝滑过政审；即使跨科手术违法，也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对。
所以，即使在人口基数庞大、医疗需求紧缺的社会现实面前，许沁在职的医院也依然可以游刃有余地拨出一个急诊小组去消防政策试点，只为制造两人相遇、提供相处时间空间。
包括后来拿到证据的人是翟淼，救下付闻樱的人是宋焰。
因为如果没有这两件事的话，非但孟宋两家的恩怨无从化解，对宋焰的名声更是不利，一个典型的穷小子通过迎娶白富美实现了阶级跨越的故事。
但有了这两件事，就积累了道德资本和人情恩情。
我没要，我不屑要，是你们硬要给，所以我只能捏着鼻子不情不愿地吃下这碗饭。
思绪回到现实，孟宴臣长长叹气，“总而言之，所有的一切都在为主人公献祭和赋魅，不要查了，不会有结果的。就像你根本无法理解，从初中一直混到高中几乎不学习的人，仅仅复读一年就能打败千军万马，考上最好的军校，而这样惊人的逆袭，当年的社会新闻根本没有任何报道和嘉奖。”
他看向江明喻，后者也在看他，眉骨深深压眼，“不可能。”
“确实很超自然，你不相信也是——”
“主角怎么可能不是我而是那种人？”
“……？”
孟宴臣快速眨了几下眼，盯着那张信誓旦旦理直气壮的脸，“你刚刚……说了什么？”
江明喻单手掐腰，“论家世，我家三代从政；论硬件，我相貌堂堂：论能力，我年轻有为，论经历——”
此处一顿，两秒后，江明喻继续愤怒：“我也经历过大起大落，也有过隐忍蛰伏，宴臣，”他一双利眼像灯泡一样在黑夜里散发着精光，直勾勾地锁住面前这位相处了快二十年、为数不多可以交心的亲密朋友，发出灵魂质问。
“我不够格吗？”
“……”
“妈的！像老子这种天之骄子，居然会给那种人作配？！”
孟宴臣几度张口，却半音不出。
说之前，他想过很多江明喻会愤怒、会不屑的理由，唯独没料到会是这个。
三十多的人了，却还像青春期那样，个好胜心极强。
“怪不得我到现在还没结婚，原来真正原因是因为我是路人甲！”
“……”
孟宴臣不想招架，眼珠慢慢地偏移，随后脸也一点一点扭了过去。
江明喻眼尖，“孟宴臣，你往哪看呢？哪个神经写的，竟然敢让我作配？！”
其实……上一世你都没这么多戏份。
“我真搞不懂了，燕城这么多人，远的不说，就我们几个，单拎出来，哪一个不比他有资格——哦，骁骁除外。”
“我怎么了？”
说曹操，曹操到。
肖亦骁迈着大步从夜色深处走来，“你们俩说什么呢？我怎么了？怎么就除外了？”
江明喻瞬间噤声，扭头向一边，吸气，吐气。
三人相对，两座雕塑，一个向左看，一个向右看。
肖亦骁挠头，“怎么我一来你们就不说话了，我怎么了？”
“没什么，”孟宴臣扶扶眼镜，走上前拍了拍他发达的上肢，“骁骁，你挺好的，我还有事，你陪他聊吧。”
说完他就走了，掩饰不住的急切。
肖亦骁看不明白，回头去问江明喻：“他咋了？我咋了，你凭什么把我除外？”
江明喻看傻大个似的，“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吗？”
“不知道。那又怎么样？反正，凭什么把我除外？”
-
问过路，孟宴臣去了镇上的卫生所。
这趟来，他打听之后，照着医生建议的待产包清单超级加倍，装了两个行李箱，把轮班留守的几个医护开心坏了。
毕竟情况特殊，这些东西需求量少，紧急度也不够，因此正能量过后，压力马上给到了产妇和婴儿，过得很是拮据，尿垫都是剪的旧衣服。
不过现在好了，这两个行李箱里的东西几乎囊括了母婴的吃穿用，营养品、奶粉、奶瓶、衣服、纸尿裤、隔褥垫、卫生巾、热水袋……应有尽有，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型的电磁炉和锅具，方便蒸煮和消毒，甚至还有一个婴儿车。
准备之细致，足量，现场医护一边整理，一边赞不绝口，“我在妇产科这么些年，也没见过几个奶爸能做到这个地步。”
“是啊，孟总真是细心，将来呀，一定是个好爸爸！”
孟宴臣听了，却迎头一棒。
医护不知他心中所想，还在打趣，“哎，孟总您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看您女朋友可漂亮呢！父母都好看，生的小孩儿肯定也好看！”
一句接一句，孟宴臣都快站不住了。凌云致出事的消息压得严实，除了警察和极个别医护，没人知道她死了。
大家的记忆都还停留在网上，他们“幸福”的时候。
“她还年轻…”在众人期待的注视下，孟宴臣硬挤出一丝笑，“不急这两年。”
忽然，墙内响起婴儿的啼哭。
于是，刚才还温馨闲适的氛围瞬间紧张起来，医生放下东西起身就往里走，两个小护士则急急忙忙地拆起了纸尿裤和奶瓶奶粉。
“大半夜的，也不知道是尿了，还是饿了，还是不舒服。”
她们猜测着，手上动作飞快，一抬头，却发现孟宴臣已经走了。
也不晓得是不是夜深露重的缘故，他离开的背影，看起来莫名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