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三眼青蛙又从他口袋里掉了出来,朱一鸣又固执地将它捡了回来。
驼背老头还在继续说,“人死后变成鬼,鬼喝了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就可以去轮回转世了,可是有些鬼啊,执念太深,连孟婆汤都不能让他忘记,这样的鬼就会被送来还魂崖。”
“还魂崖一片荒地,鬼魂在这里时时刻刻都在游荡,每粘上一粒沙子都是在切割他们的灵体,有的鬼走着走着就忘记了,他就可以走出去了,而有的鬼走着走着,执念却更加深重,于是变成恶鬼,还有的鬼,想忘却忘不掉……还魂崖,噬魂之地,这里的每一寸地方都充斥着回忆,什么爱呀恨呀,得不到,放不下的,全是刻骨铭心的回忆。由此,这里衍生出了一只专门以回忆为食的魇魔。”
“于是还魂崖有了一个传说,在荒地深处有一个地方叫做遗忘秘境,只要找到那里,就可以忘记一切,可以去轮回转世重新做人了,而且,去过以遗忘秘境的鬼魂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一定是去轮回了。”
“哈哈,这些鬼魂可真好骗,去过遗忘秘境的鬼魂从来没有回去过,他们怎么知道是去轮回了呢?”
驼背老头伸出两指,指着一丛牡丹,只见牡丹花朵分开两边,一个东西从土里钻了出来。
那是一个鬼魂,已经是半透明状态,全身都长满了植物的根茎,或者说是根茎都扎进了他的身体里,将他包裹得像个蚕蛹。
朱一鸣感到一阵反胃。
他看着这满园的花田,震惊得无以复加,“难道,这……”
“哈哈哈哈……没错,花田底下全部都是。”
驼背老头手一抬,一个个蛹状的鬼魂从地里长了出来,浮在那些娇艳的花朵上,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们没有去轮回,全都留在了这里,成为我的食物。我吃了他们的回忆,可是没关系,我可以制造幻境,让他们再想起来,让他们一遍一遍地重新经历过往,这样我就有源源不断的食物了。”
“你真是个怪物。”朱一鸣骂道。
“曾经有个人也这样骂过我,”驼背老头把他的食物们放回土里,“那人有着无限痛苦的回忆,那是我曾经吃过的最美味的回忆了。”
驼背老头仿佛在回忆那种滋味,舔了舔嘴唇,“我特意打造了这座花园,想把她永远留在这里,没想到,令我念念不忘的那顿美餐不过是她扔出的诱饵,到了最后才发现我自己才是猎物,这座花园也变成了我牢笼。从此之后我不能离开这里,只能等,等着猎物自己跑进来。”
“我原本以为你的回忆已经很可口了,那个小姑娘根本没有记忆,一点用都没有,于是我把她扔到苦海幻境里去了,猜猜怎么着?真是太有趣了,我已经等不及要和你分享了……”
“苦海幻境?”
“是啊,跟我来,我带你去找她。”驼背老头说着率先离开花田。
朱一鸣赶紧跟上,“那是什么地方?”
“苦海幻境可以映射出人内心的黑暗,可能是埋藏在深处的最痛苦的一段记忆,也有可能是最恐惧的噩梦。”
那李双双现在正在经历什么?
魇魔突然跟他说这么多,是什么目的?
朱一鸣暂时想不出答案,只好先听话地跟着他。
还是先找到李双双再说。
他们来到了池塘边。
正是他们刚进来时路过的荷花池。
只是原本清秀的景色现在却是一片肃杀,清澈的池塘里显现出血腥的一幕。
那是一幅水中幻境。
朱一鸣看见了李双双。
她像是在一个村庄里,正在被一群巨大的怪物围攻,她东躲西藏,想要躲进屋子里去,结果门一开,屋里走出的还是怪物。
她一直在注意躲避大型的怪物,却忽略了背后隐藏的小型怪物,最后她躲在一个角落里,被一只小怪物抓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一点一点地啃食殆尽。
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小怪物先是在她的肚子上咬出了一个洞,又一点一点地吃她的内脏,然后扯掉她一条腿抱着啃……
整个过程李双双都是醒着的,亲眼看着自己的血肉被一点点蚕食,活不成也死不掉。
朱一鸣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吐出来。
这是什么?
这不是真的吧?
李双双被怪物吃掉了?
这怎么可能发生呢?
这不对,这绝对不是真的!
耳边传来驼背老头的笑声,“很不可思议对不对,每个人心中都有至暗之地,那是一处深渊,不仅别人不知道,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但是,苦海幻境知道。”
小怪物吃了很久,当朱一鸣以为幻境就要结束的时候,画面一转,李双双又出现了。
“只要身在苦海幻境,这梦魇就会一直一直出现,千次万次地循环,啊,恐惧的滋味真是太美妙了!”
朱一鸣再也忍受不了了,他跳进池塘,妄图冲进李双双的幻境中。
他不能让她一个人面对这样的困局。
朱一鸣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草地上,野草半黄半绿齐膝盖高。草地的远处,一边是一片树林,树叶枯黄,都掉得差不多了,另外一边有一条蜿蜒的小河,而更远处地势稍高,坐落着一排瓦房,这应该是他在旁观时看到的那个村庄。
“双双,双双,你在哪儿……”他在草地上狂奔,想要找出李双双的身影。
他跑得满头大汗,始终没有找到李双双,却看到一个小女孩的身影。
她穿着白色的公主裙,红色的小皮鞋,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头上还戴着个花环,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小公主,却是浑身脏兮兮的,像是在泥地草丛里打过滚的。
她背对着他,定定地望向幽深的树林。
这里是李双双的幻境,难道这是李双双小时候?
可是他从来没见过李双双穿小裙子呢!
“李双双。”朱一鸣试着喊两声。
小女孩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依然望着树林深处。
朱一鸣慢慢走到她的身旁,“小妹妹,你在看什么?”
女孩抬头看了他一眼。
朱一鸣确定,这个女孩就是李双双。
他跟李双双从小一起长大的,这张脸跟她一模一样。
可是小女孩的眼神却幽暗阴冷,只一眼,就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用阴冷这样的词汇来形容一个几岁女童的眼神,但是这的确是他的真实感受。
小双双没有说话,她左手抱着一只破旧的布娃娃,右手拿着一把小刀。虽说是小刀,但对一个小女孩来说,还是显得太大了。
她抬起右手,用刀指向树林,“嘘,里面有东西。”
朱一鸣顺着她指的方向也看向树林深处,并没有看见什么。
“你看见什么了?”朱一鸣问道。
女孩又嘘了声,“小点声,怪物听见了会来抓你的。”
“林子里面有怪物?”朱一鸣小声问。
小双双又不说话了,继续盯着树林看。
又过了许久,她突然大声尖叫起来。
朱一鸣吓到了,俯身去抱她,“双双,你怎么了?”
小双双还在不停地尖叫。
“怪物来了,快跑啊,快跑啊……”
朱一鸣却是什么也没看见。
小双双用力推开他,转身跑掉了,连花环都掉在草地上。
他捡起花环就去追她。
没想到她小小的人,力气大,跑得也快,一下子就蹿出去老远。
朱一鸣这才知道她说的怪物是什么了。
小双双在前面跑,他跟在身后,而他们中间的草地上却无端出现了几个硕大的脚印,正追在她的身后,看样子马上就要追到她了。
“双双……”
原来真的有怪物!
朱一鸣捡起一块石头,朝着脚印出现的位置扔了过去,就看见一个五六米高的怪物凭空出现在眼前。
那怪物扭头看了眼朱一鸣,并不理他,继续去抓小双双。
朱一鸣又捡了几块石头不断地往它身上扔,怪物被惹怒,回过头来想要踩死朱一鸣。
朱一鸣撒腿就跑。
眼看着被追到了树林边上,就看见参天大树无风自动,树林被搅动了,像是一锅烧开了的水。
朱一鸣躲进了灌木丛,看着无数的怪物从树林里钻了出来,有体型庞大的,有空中飞来的,还有在地上跑的……
朱一鸣藏在灌木丛里一动也不敢动,出了一身冷汗。
而怪物全都朝着小双双和远处的村庄涌了过去。
几只体型巨大的怪物就要路过小双双身边了,可是她似乎是被吓到了,呆呆地坐在地上无法动弹,可能马上就要被碾成肉泥了。
“不,双双不能死。”
“我要救她,我要救她……”
朱一鸣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要从这群怪物眼前救走李双双。
他不管不顾地狂奔向小双双。
“快点,再快点!”
“我需要力量……”
不知不觉中,那个身披黑甲的怪物从他的身体中释放了。
他一个大跳冲到小双双面前,叼住她小小的身体,又继续向前奔跑。
他把小双双甩到他的脊背上,低吼着吐出人言:“我带你走。”
小双双似乎惊呆了,又马上回神,四肢紧紧地扒在他的背上。
黑甲怪发足狂奔,一跃而起,奔出老远。
他们来到了村庄里,想要找间房子进去躲避,可是那些明明是泥瓦房,到了近前却都变得有三四层楼房那么高,屋内的黑暗在扭动,敞开的大门就像一张张怪物的嘴等着他们自动送上门。
“别进去,我害怕。”小双双说。
黑甲怪听话地停留在外面徘徊着,真的就看见屋内有怪物的身影一闪而过,甚至有的躲在门后边正在窥伺。
而树林里出来的那群怪物也越来越近了。
小双双好不容易看到一间房子里透出了些许光亮,于是指挥黑甲怪进了那间屋,却发现那些光亮是因为房顶已经被破坏了,原来屋内早就已经遭了怪物,他们看到头顶都是怪物的身影。
他们藏身在暗处的草垛后面,眼见着怪物铺天盖地般朝涌过来,小双双吓得失声尖叫。
黑甲怪冰冷的爪子死死捂住她的嘴,将她裹在怀里说:“别怕,我带你走。”
她将小双双放在背上,想要冲出重围。
肚腹处火光闪烁,黑甲怪张嘴吐出火球。
尾部的尖刀也在抵抗。
他杀出一个缺口,以为能从那里逃走,却还有更多的怪物围了上来。
杀不完,根本杀不完。
他将小双双藏了起来,自己把怪物引走,直到他筋疲力尽地倒下,被一只巨型怪物踩在脚下,他知道,他又输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藏在角落的小双双被一只小怪物咬开了肚子……
黑暗来袭,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很多东西。
原来他曾经看到的那只覆满黑甲的手,竟然是他自己。
魇魔带他来苦海幻境的目的也达到了,他看清了这一切都是幻境,就不会那么痛苦,这达不到魇魔的要求,于是就是想让他陷入李双双的幻境中,因为这会让他更加痛苦,他必然吃的更欢畅。
当黑暗过后,光明再现,他又出现在了那片半黄半绿的草地上。
他熟练地走到树林边,果然看见穿着肮脏公主裙的小女孩在盯着树林发呆。
他们现在陷入了循环的困局。
村庄里,树林里,这里四处都是怪物,哪里才是安全地带?
是不是从怪物口中救下李双双才能破局?也不一定,可能还有下一次循环。
那要如何离开这里呢?
苦海幻境,这里就是一处异界,是一处可以把记忆和梦境现实化的异界。
还没等他想出办法,树林里的怪物又开始出动了。
他带着李双双慌张逃命,到处躲藏,可是,根本无处可逃。
第三次,他决定进树林,反正都是要死的,还不如进去碰碰运气。
还没等他开口说这件事,小双双就率先走进了树林。
朱一鸣一脸疑问地跟过去。
“双双,你为什么要进来?”
李双双又用刀指向前方。
朱一鸣看过去,不仔细确实看不见,只见前面十米远的地方,一个小东西一蹦一跳地在前进,正是那只三眼青蛙,而三眼青蛙的前面,还有个走得大摇大摆地小纸人,正是他入鬼门关的引路纸人。
他已经完全把这两个小东西抛诸脑后了。
朱一鸣越来越懵了,它们无声无息的,跑进这满是怪物的树林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