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唐毅坐在议事堂的首位，檀木座椅上铺着层暗纹软垫，却衬得他周身未散的凌厉气息愈发冷硬。经过一天的修养，再加上“地精”药液近乎逆天的恢复力，他身上那道从左肩延伸至腰间的狰狞伤口已结痂脱落，只留下道淡粉色的疤痕，空荡荡的丹田也如泉眼复涌般逐渐充盈。
案几上堆着各派呈上来的至宝，锦盒敞开着，千年寒晶的白雾在盒内缭绕，沉渊木的微光映得桌面泛着暖芒，《九转雷诀》的绢册边角还沾着几缕陈年灰尘。各派代表轮流垂首立在堂下，谄媚的道歉声此起彼伏，有的说“此前是我等猪油蒙了心，竟敢与雷幽宗为敌，求宗主大人有大量”，有的则拍着胸脯保证“日后雷幽宗指哪，我等便打哪，绝无半分二心”。可唐毅只是指尖轻点桌沿，目光扫过那些堆成小山的珍宝，脸上却没半分笑意——他将这些宗门唤来请罪，根本不是为了这些身外之物，而是要借这场“负荆请罪”，让整个古武界看清：雷幽宗已然是无可撼动的霸主之位！
显然，此刻目的已然达到。
他终于耐不住性子，挥手打断堂下还在滔滔不绝的青木门门主，声音里带着几分不耐：“行了，东西留下，回去管好门人。若再敢有异动，下次便不是请罪这么简单了。”那门主如蒙大赦，忙躬身行礼，倒退着出了议事堂。唐毅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个哈欠，眼角沁出点生理性的湿意——一上午听着大同小异的道歉话，少说也有十遍，听得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山门外还有几个门派？”他看向立在一旁的弟子，那弟子身着青色劲装，胸前雷纹标志闪着微光，正是负责登记接待的核心弟子。
弟子赶紧捧着手中的册子上前两步，低头禀报道：“盟主，山门外至少还有十余个门派。其中六个是此前参与围剿、前来告罪的，剩下的都是没掺和过此事，得知消息后特意赶来拜山的，还带了不少灵材作为贺礼。”
唐毅皱了皱眉头，指节在桌沿轻轻敲击，“道歉的话听一遍就够了，翻来覆去说，有什么意思？找个人替自己应付剩下的场面，自己偷个懒歇会儿岂不悠哉——
“王护法现在身在何处？”唐毅再次问道。
“王护法此刻应该还在闭关疗伤。”弟子如实回答，“从前日回宗后，他便把自己关在修炼室里，说这次血战中摸到了突破的瓶颈，特意叮嘱弟子们不要打扰，连饭食都是放在门口自行取用。”
唐毅撇了撇嘴，心里倒也理解——王盛天卡在破虚境中期多年，这次生死之战里被逼出了潜力，能摸到突破的门槛，确实该好好把握。他又问：“那苏护法呢？总不能她也在闭关吧？”
“苏护法自从回来后，便一直陪着圣女在藏经阁待着。”弟子的声音放低了些，“听说她觉得这次战斗中自己的灵术与剑法配合得不好，特意找圣女虚心请教雷霆灵术的运用，这两日都没怎么露面。”
唐毅这下是真没辙了，他揉了揉眉心，突然想起个人：“云芷呢？把云芷叫来，让她来接替我会见接下来的宗门代表。她心思细，应付这些场面也稳妥。”
可弟子却面露难色，犹犹豫豫地说道：“盟主，云芷姑娘这会儿正忙着呢。她在演武场那边给门中弟子发放新修订的灵术功法，还得处理那些被俘武者的安置事宜——
唐毅彻底愕然了，他看着空荡的议事堂，又看了看案几上堆积的珍宝，忍不住低声吐槽：“怎么这些人个个都有事？我想偷个懒都不行？合着我这个宗主当的，还不如门中弟子悠闲呢！”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摇了摇头，一脸无奈地坐回身后的檀木椅上。
就在这时，议事堂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负责看守山门的弟子快步走了进来，他身上的劲装沾了些尘土，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弟子单膝跪地，语气急促地禀报道：“宗主！山门外有位王老先生求见，说有重要的事情要找您！”
唐毅闻言抬起头，眉头拧得更紧了，疑惑地问道：“哪个王老先生？咱们雷幽宗近期接触的老者不少，你说的是哪一位？”
“就是前些日子来参加咱们雷幽宗开宗盛宴的王老先生啊！”弟子赶紧补充道，“他还特意提了，这次来是有关乎您和宗门安危的大事，必须当面跟您说。”
“王振国？”唐毅神色骤然一怔，心里瞬间咯噔一下——王振国此刻身份特殊，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来找自己？而且还特意强调“关乎安危”，定是有极为重要的事情。他当即站起身，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快！快请王老先生进来！”
唐毅随即看向身旁手拿册本的弟子，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沉敛：“通知下去，就说我身体乏累，今日不再见客！让他们明日再来！”最后两字加重了语气，弟子连忙垂首应“是”，捧着册本快步退下。
唐毅来到议事厅外驻足片刻后，远远便见王振国快步走来，一身常穿的灰色衬衫沾了些风尘，袖口卷着，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眼底红血丝格外明显，连呼吸都带着赶路的急促，往日里还算从容的模样，此刻只剩一身焦灼。
唐毅心头一沉——他与王振国相识多年，对方素来沉稳，若不是出了大事，绝不会是这副风尘仆仆、急不可耐的模样。他当即迎上去，顾不得寒暄，语气郑重的说道：“王首长， 里面说。”
说着便引王振国往议事厅走去， 两人刚坐下，守在一旁的弟子就端着两杯热茶进来，茶杯里腾起的热气氤氲着淡淡的茶香，王振国端起茶杯，手指触到温热的杯壁，才像是找回了点力气，他喝了两口茶，喉结滚动的幅度都显得有些吃力。。
唐毅等他缓了缓，才朝弟子们摆了摆手，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都先下去吧，守住议事堂门口，任何人不许靠近。”弟子们齐声应下，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还细心地带上了大门。。
议事堂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唐毅看着王振国疲惫的模样，也没绕弯子，直接开口问道：“您在这个时候突然来找我，还说关乎我和宗门的安危，到底出了什么事？京都那边是不是有新动静了？”
王振国放下茶杯，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声音里满是凝重：“唐毅，李老他们要对您爷爷动手了！！！”
“什么？？”唐毅猛地坐直身体，周身的气息瞬间冷了下来，原本还带着几分温和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他们敢！”他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咔”声，连桌案上的茶杯都跟着颤了颤。
“你先别激动！”王振国赶紧劝道，他知道唐毅对爷爷的重视，生怕他当场发作，“我也是昨天在孙家祖宅，孙老偷偷告诉我的。围剿计划失败后，李老他们在会议上吵翻了天，最后竟然想出用您爷爷来要挟您的法子，说只要把您爷爷扣在京都，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得乖乖听话。。”
唐毅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底翻涌的怒火几乎要溢出来。他爷爷一辈子老实本分，从未掺和过这些纷争，李老他们为了对付自己，竟然连无辜的老人都不放过，这等卑劣行径，让他心头的杀意瞬间飙升。
“孙老怎么说？”唐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王振国特意赶来，肯定不止是为了通风报信，孙老那边一定有后续的安排。
提到孙老，王振国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复杂：“孙老看不惯李老他们的所作所为，更不忍心看着您被要挟，已经定下了一个计划——三日后，他会以‘商议你的处置方案’为由，把李老和其他几个核心首脑都召集到会议室。到时候，需要您悄悄潜入京都，配合他……”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配合他，把那些人都留在会议室里，永绝后患。”
唐毅瞳孔微缩，他没想到孙老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要知道，对政权首脑动手，无异于一场惊天动地的变动，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孙老就不怕事情败露？”唐毅追问，语气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王振国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丝敬佩：“孙老早就把后果想透了。他说，为了不让国家毁在这些只谋私利的人手里，他愿意背上千古骂名。事成之后，他会留在会议室里，等着李国峰来逮捕他，把所有罪名都揽在自己身上。”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李国峰你应该听说过，在h省任职多年，政绩斐然，为人正派。孙老说，只有李国峰上位，才能稳住局面，从而解决你与政界之间的矛盾！”
议事堂的沉默像淬了冷霜的铁，沉得让人窒息。唐毅指尖摩挲着桌案上冰凉的木纹，每一次轻敲都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嗒、嗒、嗒”，节奏乱得和他翻涌的心思拧成一团。
他盯着王振国鬓角新添的白发，脑子里却在疯狂推演：若信了王振国，跟着去京城，万一这是华国政权设下的死局怎么办？再或孙老临阵倒戈， 将自己杀人行径曝光？
届时他唐毅百口莫辩，刚竖起的雷幽宗招牌会被砸得稀碎，跟着他的兄弟都会沦为“叛国贼”的同党。可若不信，眼前这位相交多年的老友，难道真的是来害自己的？
心口像被两只手拽着，一边是多年情分，一边是雷幽宗的未来。
直到喉间泛起发苦的涩意，唐毅才缓缓抬眼，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疲惫：“王首长，这事……恕我一时没法应你。”我不能因为自己一个疏忽，把自己以及雷幽宗，都变成华国的罪人。”
王振国眼里的光瞬间暗了下去，像燃到尽头的烛火。他原本以为，凭着两人并肩走过的那些年，唐毅会毫不犹豫地跟他走，可此刻唐毅眼底的警惕，像一道无形的墙，把他隔在外面。
他沉默了许久，才再次开口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按李老他们的效率，恐怕现在此刻你爷爷已经被他们拘禁了！”
“爷爷”两个字像烧红的针，狠狠扎进唐毅心里。他猛地抬头，眼底瞬间覆上一层冷冰，连呼吸都带着寒气：“我手里有两千军人当筹码，他们一时半刻不敢动我爷爷。”这话他说得掷地有声，可只有自己知道，掌心早已沁出冷汗——他怕，怕那些人真的不管不顾，怕下一秒就传来爷爷出事的消息。他只能强撑着硬气，“我在等，等他们主动找我来谈判。”
“等？”王振国突然摇头，语气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急切，“唐毅，你醒醒！今天用俘虏换爷爷，明天呢？明天他们扣的可能是你宗门里的兄弟，是你在乎的任何人！你能把所有人都藏在这深山里一辈子吗？”
“这里是华国，不是你的地盘！李老他们要是铁了心要动你，你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最后要么你带着兄弟拼死抵抗，落个叛乱的骂名；要么你真能凭一己之力掀了国家政权？你自己信吗？”
这些话像重锤，狠狠砸在唐毅的心上。他原本紧绷的脊背，不知何时弯了几分——王振国说的，正是他最不敢想的。他一直以为“等谈判”是退路，可现在才明白，这不过是自欺欺人。手里的筹码再重，也抵不过对方握着“软肋”的主动权。
那点刚硬起来的决心，像被冷水浇过的炭火，瞬间就凉了大半，只剩下满心的茫然与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