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娘静静地听着,眸中神色变换。
有审视,有沉吟,亦有些许动容。
她知晓李旦素来沉稳寡言,性格内敛,
今日他如此直白地拒绝帝位,且理由如此坦荡恳切,毫无半分矫情造作。
古往今来,帝王之位乃是天下最诱人的权势,
多少人梦寐以求,为之争得头破血流,家破人亡,
甚至不惜手足相残,父子反目。
可李旦却视若敝履,甘愿舍弃至高无上的权力,
只求奔赴沙场,保家卫国,
这份心性,这份格局,倒真让她想起了当年的太宗皇帝。
她沉默良久,殿内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武媚娘缓缓站起身,走到李旦面前,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语气加重,威严更甚,带着千钧之力,
藏着对李旦的复杂期许,以及对局势的绝对掌控力,
“轮儿,帝王之位,九五之尊,
意味着一言九鼎,生杀予夺的权力,
是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威严,
是执掌社稷兴衰,决定万民命运的重任,”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李旦的肩膀,语气循循善诱:
“你若登基,便是大唐的天子,
可征调百万雄师,实现你保家卫国的抱负,
你想镇守边关,便可任命自己为兵马大元帅,亲率大军出征,
你想平定叛乱,便可集结天下兵力,扫清寰宇,
何必执着于做一名冲锋陷阵的普通将军?
帝王的权柄,能让你实现的,远比你想象的更多。”
李旦挺直脊背,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态,闻言缓缓摇头,语气坚定:
“母后所言,儿臣明白,
可帝王之位,不仅有权力,更有束缚,
身为天子,一言一行皆关乎天下安危,一举一动皆受朝野瞩目,岂能随心所欲?
儿臣性子执拗,既不愿为笼中雀,困于深宫高墙,
更不愿为权欲驱,失了本心,负了苍生,
这九五之尊的宝座,看似荣耀万丈,
于儿臣而言,却是千斤枷锁,
还望母后体谅,儿臣只求守一方安宁,做个安分藩王,辅佐天子护大唐江山稳固”
“轮儿所言,母后明白,
只是生于帝王之家,本就身不由已,
你想做安分藩王,可这天下棋局、朝野暗流,岂会容你偏安一隅?
这枷锁并非只困帝王,更是生在皇家的宿命,
你若退,便是将自身安危,宗族荣辱都交予他人,
届时非但护不住一方安宁,怕是连做个闲散王爵的自由,也未必能得。”
武媚娘苦口婆心。
李旦不为所动,
“母后,权力越大,责任越重,束缚也越多。”
李旦坚持道,目光依旧坚定,
“儿臣所求,并非号令天下的权势,而是亲手守护家国的踏实,
做将军,可与将士们肝胆相照,冲锋陷阵,浴血奋战,虽九死犹未悔,
与将士们同甘共苦,戍守边疆,方能让儿臣心安,
而做帝王,需时刻谨言慎行,步步为营,
稍有不慎,便可能酿成千古大错,累及万民,
儿臣自问没有母后这般雷霆手段与济世胸襟,
也没有父皇那般宽宏气度与治国才能,强行坐上龙椅,
不过是自寻死路,也会拖累大唐。”
他的声音恳切,眼底满是赤诚,毫不动摇。
武媚娘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
她一生阅人无数,见过太多为权势不择手段的人,却从未见过有人如此坚定地拒绝帝位。
李旦的坦诚与赤心,让她既欣慰又有些无奈。
她沉吟片刻,目光缓缓扫过殿中陈设,最终再次落在李旦身上,语气缓和了些许:
“你能有如此胸襟,如此赤心,实属难得,
母后知道你所言非虚,也知晓你性情刚直,不擅权谋,
只是,国不可一日无君,你不愿登基,母后又该把这大唐江山托付给谁呢?”
李旦眼中闪过希冀,撩袍跪下,试探的说道:
“母后,儿臣倒有一议,这皇帝并非只有儿臣可选,
贤皇兄,他天资聪颖,才华横溢,
早年便深得父皇器重,且治政颇有见解,
若能召他回京继承帝位,定然能安抚朝野,稳定大局,
皇兄虽曾遭贬谪,但如今时移世易,
大唐正是用人之际,想必百官与宗室也会认同此举。”
“你贤皇兄……”
武媚娘喉间滚出这四字,尾音微颤,
眸中情绪复杂难辨。
犹豫,怅惘,隐痛,交织,
尘封的往事被骤然掀开,露出内里未凉的余温。
当年李贤身为太子,数次监国理政,
也曾深得朝野民心,一度被视作大唐未来的栋梁。
可他心胸狭隘,辨人不清,
落得个贬谪巴州,前程尽毁的结局。
此刻李旦陡然提起李贤,
武媚娘凝神沉思:
若李旦执意推辞,那么召李贤回京继承大统,倒也并非不可。
不过,巴州路途遥远,山高水长,
召他回京一来一回需耗时数月,
而帝位岂能空置日久?
宗室之中那些野心勃勃之辈,早已虎视眈眈,
朝中亦有别有用心之人,暗中窥伺时机。
一旦权力出现真空,必有人趁机兴风作浪,
届时战乱四起,民不聊生,李治毕生心血浇灌的大唐江山,
便真的岌岌可危了!
殿内陷入死寂,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武媚娘立于殿中,眸中神色变幻不定,
目光扫过阶下躬身的李旦,内心权衡利弊,
眼底掠过的挣扎,显露出为人母的复杂心绪。
显然,这道选择题于她而言,亦是千钧之重,
既放不下母子骨肉情分,更丢不起大唐万里江山。
李旦跪在地上,见状并未催促。
他深知母后此刻正面临着两难抉择,
这决定不仅关乎他的命运,
更关乎整个大唐的存续,定然艰难无比。
他只是保持着躬身的姿态,屏气凝神,静静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武媚娘凝视李旦坚毅的侧脸,内心微微叹气,
李贤回京之事可缓,稳定朝局才是燃眉之急。
待帝位稳固,再召李贤归来,或封王或辅政或登基,皆可徐徐图之。
此刻,她不再是纠结于子嗣取舍的母亲,
而是撑起大唐天的掌权者,每一步抉择,
都只为护住这锦绣河山,不负李治临终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