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长安。第四家季氏酒楼开业，望舒不想去人多的地方，大街上臭烘烘的，偏偏胖子从季守那里得知又有热闹，这几天来除了上课练武，缠着亲娘抱大腿，快挂在望舒的腰上了。
“娘亲，我想去。娘~亲~”
夏日的蝉都没得他一人聒噪。
十个年头的胖子长手长脚，不同于明熙嫩豆芽白豆腐一样，他这小子浑身结实着呢，双手把在凉亭里赏花看娃的亲娘一箍，望舒差点站不稳，直皱眉，“云骁！”
成亲十几载，嗓子就数这阵子吼得多，头痛得揉太阳穴，“放手！”
儿子力大如牛，当娘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
一身束袖束腿短打赤色练武服的秦云骁，闻言扁着嘴悻悻松手，站在一侧，委屈巴巴。
“娘亲，我就想出去看看……”
不依不饶。自从秦修远去巡兵，不仅没了骑高头大马的快乐，四个娃娃被拘在家里，疯跑在连通的几座宅子院子，时不时就扒在各处的门缝里往外看，开给狗狗们的狗洞都爬过几次——
胖子是没法子钻过去，天天指使小三小四那个瘦伙伴往外钻！有样学样，小三小四天天撅着个屁屁从狗洞里往外看，狗狗们被迫远离根据地……
好笑又好气。
遇到亲娘了，大的抱腰，小的拉手，牵着你往门外走，头大！
望舒撑着头，不说话。胖子立马又走近两步，给人捏肩按头，力度很到位，很是狗腿，手上不停，嘴上叫魂，“娘亲，娘亲……”
还跪下来敲腿，一双拳头敲得蹦蹦响。
身后的小青，抿着嘴笑，上前换了热茶，眼尾看见谢夫子穿过廊道，连忙低声汇报，“夫人，夫子来了。”
原本休沐的谢信翩翩而至，礼毕，撩袍而坐，看着狗腿属性发作半个月还没放弃的亲传大弟子，内心叫了声好：撇开学业，大弟子能屈能伸的韧性一流。
“夫人，谢某与五位夫子一一会面，私人看法如下：有三位训猴，手段多以惩戒体罚为主，通过反复惩罚传达指令。另两位是家里有聋哑之人，有一套相应的手势语言，用于生活日常自理，如您要求的，能使人准确发音和精通唇语的，这一项，五位皆无能为力。”
人说着，那边转角就是明熙一手一个牵着弟弟妹妹过来，后面还缀着三个一身麻布的小跟班，小三小四见到娘亲立马挣掉亲姐的手，踉踉跄跄跑过来，遇到凉亭的台阶，小三扶着护栏，小四直接跪倒在地，双手双脚爬上来……
两双眼里半分不离望舒，望舒坐着没动，手里捞了湿帕子，一一给人擦脸擦手，拍干净衣裳上的灰尘——兄妹俩都是一身透气的棉质小衣小裤，手肘膝盖处都加厚缝制，方便人爬来爬去。
一时身边又加入一对娃娃，老大还在捶肩，明熙见了夫子，双手行礼，“夫子安。”
小伙伴，丫鬟，小厮，一下凉亭里挤满了人，四处生根发芽的“娘亲”“娘亲”，吵得望舒连忙打发人走，“行，我知道了，都清退。告示接着贴，月银翻五倍，务必是能使耳聋人准确发音和精通唇语的。”
一个月才选上五个来，一下清退，绕是谢信都有些惊讶：聋人听不到声音，如何能说话？精通唇语，不过是风花雪月册子里虚构的技巧。
头顶松松绑了个烟花辫的小四，拉着亲娘的手指着桌上，人矮看不清，但人小鬼大，一遇到桌子就知道有好吃的，拉着人的手就管要吃的，童语糯糯，“啊~啊~”
不会说，只会啊啊啊叫。
桌上倒是有两块卤得糯糯多汁的猪腿皮，兄妹俩被抱上高凳，一人一块，很快吃得满脸满手黏腻。
“夫人，谢某认为余下两位可以教会小小姐生活里的一些通用手势。”
望舒不想要，“天塌下来都有爹娘顶着，小四这辈子生活无虞，我只求有饱读诗书之人，精通唇语和发音，能让她通晓诗书算数……一理通百理用，她若能有这样一位良师，生活里这些杂碎，话下。”
说起来容易，天下之大，饱读诗书之人何其少，又精通唇语和聋人发音，怕是只有天外飞仙方能胜任了。
再看小小姐，两边耳侧指印未消，按摩穴位以复听，毫无进展。
春光正好，鸟语花香，偏偏她只能看鸟闻花，无缘于人世间的喧嚣吵闹，仙乐飘飘。
谢信辞别之后，浑身被捶打捏按得快散架，望舒终于松了口，摸摸儿子的大脑壳，“出去要听娘亲的话，让回家就回家。”
“好！听的听的！”胖子一蹦三丈高，说走就走，望舒让人安排马车护卫，云骁和明熙立马转身去换漂亮的行头，随身香囊里塞满整副家当……
半个时辰后，兄妹俩都穿上过年新制的衣裳，光彩夺目的，一左一右跟在望舒两侧，推着亲娘上马车。
除护卫之外，大主管老唐更是一路上都安排了几乎不露人前的便衣护卫，自己更是亲自随行。
到了热闹的吃喝西街，望舒带着人下马车，“云骁，明熙，要注意别让人太靠近自己，留意四方情况。”
“知道了，娘亲。”
知晓亲爹如今大概位置的兄妹俩内心里自有分寸。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己的小命要珍惜。
一路缓行，杂耍卖艺的，上下喷火的，各种酸甜小糕点小零嘴，卖小鸡小猫小狗的，卖柴火的，书舍，当铺，裁衣卖布，兄妹俩手牵着手一路逛过去，十万个为什么，不是老板答，就是望舒答。
不同于常人的黑眼睛，又是这么衣饰样貌出众的一对兄妹，根据后面跟着的闲适夫人和一串护卫，有人口口相传便得知人的身份了——
大将军府的夫人，和一对儿女。
“就是就是，前两年大将军抱在手上，驮在肩头的女娃娃！”
“还前两年！过年吃席那会，大将军就带着那男孩子一起出来敬的酒！你吃过就忘了！”
“我这不是在酒席吃的，没你那么好运，在府门口能见着人！不过一对双胞胎，长得恁好看，又高！”
“将军的腿能到你脖子！你看夫人也不矮！”
“夫人来了，还挺美……按理年纪不小了……”
挨旁人快速打断，“嫌命长了你！”
七口八舌，旁边围观的人就越发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