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宋讷刚刚结束了他那番关于屯田的慷慨陈词，声音仍在殿内回荡。
“屯田。”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粗糙的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
他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彩，似乎在权衡，又似乎在畅想。
“宋爱卿所言，甚合咱心。”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屯田戍边，此乃安邦定国之大计。”
“只是…”
他话锋微微一转，目光似乎穿越了厚重的宫墙，望向了遥远的北境。
“若是在那北境苦寒之地，能种上咱们新近得来的那些个宝贝庄稼…”
“土豆，还有玉米…”
“啧。”
老朱轻轻咂摸了一下嘴，脸上竟难得地露出几分近乎孩子气的期待。
“那将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
“若是能让戍边的将士们，往后顿顿都能吃饱肚子，甚至还能有些许余粮…”
他越想，眼神便越亮，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兴奋。
“边关的儿郎们，吃饱了不想家，上了阵，岂不更能嗷嗷叫着杀敌？”
大殿里，空气跟冻住了一样。
朱元璋的话，还在大梁上绕呢。
底下那帮大臣，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精彩。
“啥玩意儿？”
“陛下…这是认真的？”
众人心中纷纷是有些想法。
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臣，手下意识地捋了捋胡子，差点揪下来几根。
“就那…几颗种子？”
“还不知道活不活呢…”
“嘘…小声点！”
“陛下这劲头…是越来越……额，勇于创新……”
“几根草，几个土疙瘩，边军就能吃饱了？”
“还能嗷嗷叫杀敌？”
这话，听着心里发毛啊。
另一个角落。
几个武将互相使了个眼色，膀子都绷紧了。
“土豆？玉米？”
一个络腮胡将军粗声粗气地嘟囔，声音压得极低。
“那玩意儿，能当饭吃？”
“能比得上肉？能有酒带劲儿？”
“顶饿吗？”
另一个将军哼了一声，脖子梗着。
“打仗靠的是刀，是血，是命！”
“指望几颗种子？”
“扯犊子呢…”
可他们瞅了瞅龙椅上那兴致高昂，唾沫星子都快飞出来的开国皇帝。
只能把后面的话，咕咚一声，咽回肚子里。
还得硬挤出几分笑，脸上堆着：
“陛下圣明！”
兵部尚书嘴唇动了动。
他想说点啥。
比如那玩意儿水土不服咋办？
比如种下去多久才能收？
可瞅着朱元璋那副“老子天下第一聪明”的架势。
他到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
算了。
少说少错。
万一…
万一真成了呢？
虽然他觉得，这比他家耗子扛起米缸的可能性还低。
但是。
架不住现在负责这个项目的，是那个妖孽一般的广智侯啊。
只有宋讷，刚提完屯田大计，正觉得自己颇有政见，沉稳务实。
此刻，心里头那个疑惑啊。
“我这屯田策，多稳妥，多实在！”
“陛下这…怎么又一下蹦到那没影儿的庄稼上去了？”
“科学院那帮毛头小子，还在地里刨坑呢！”
“能不能长出来都难说！”
“亩产？口感？耐不耐寒？”
“没影儿的事！”
宋讷看着皇帝那副已经看到边关粮仓爆满的样子。
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又赶紧松开。
脸上还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
大殿里，只剩下朱元璋一个人在那儿畅想未来……
还有底下百官们，那僵硬得能掉渣的附和声。
“陛下英明…”
“此乃天佑大明…”
气氛，那叫一个糊弄。
宋讷亦是躬身接话：
“陛下圣明远见。”
“若此等新作物……真能在边疆推广开来，实乃我大明之幸，更是戍边军民之福。”
朱元璋摆了摆手，示意宋讷平身。
他此刻的心思，更多地落在了那些金贵的种子上。
好似也有好几天没有见到那小子了。
“来人，传广智侯！”
……
广智侯府。
陆知白刚被宫里派来的内侍从温暖的被窝里请出来，人还有些迷糊。
“陛下急召？”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还以为又有什么急事。
赶到宫中，朱元璋几乎是劈头就问。
“你弄来的那几样金贵种子，如今长得如何了？”
“回禀陛下，种下已近一月，土豆早已出芽，玉米苗也长势喜人，郁郁葱葱，一片欣欣向荣之景啊。”
陆知白微微欠身，压下哈欠。
“好！好啊！”
朱元璋闻言，高兴地一拍大腿，龙颜大悦。
“只要这些东西能成，咱大明的边疆，便能再多一层保障，稳如泰山！”
紧跟着就提了宋讷的屯田之策。
陆知白垂手侍立，心中却在飞速转动。
屯田之策…
这玩意儿也不稀奇，大明边境本来就有屯田。
这回宋讷说的是全面推广。
好处显而易见。
最核心的就是省钱，能极大缓解朝廷财政的压力。
如今大明初定，百废待兴，军费开支浩繁如海，若能让军队部分实现自给自足，无疑是雪中送炭。
可其弊端…
陆知白心中明镜似的。
军屯一旦铺开，便容易滋生腐败，军官侵占屯田、克扣粮饷之事，历朝历代屡见不鲜。
长此以往，兵农不分，战力下降，甚至可能动摇卫所根基。
激起兵变民怨，也并非危言耸听。
不过…
陆知白嘴角不易察觉地轻轻牵动了一下。
这些深层的问题，此刻并非进言的良机。
陛下正在兴头上，且屯田也确有其现实的必要性。
至于如何防范弊端，那是后续需要细致规划之事。
当务之急，还是自己手头正在进行的“大黄战”。
想到大黄，陆知白那点残留的起床气顿时烟消云散。
眼下的西北榷场，用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来形容，也毫不为过。
“陛下，”陆知白清了清嗓子，调整了语气，“儿臣尚有一事启奏。”
“哦？说来听听。”朱元璋心情正好，饶有兴致地看向他。
“是关于大黄之事…”
陆知白随即将西北传来的最新“战报”，或者说，市场分析，条理清晰地娓娓道来。
如今的甘州卫榷场，早已不再是单纯的货物交易之地。
那更像是一个巨大的赌场，吸引着各方的贪婪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