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本一张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一言不发。
他跟陆知白共事了一段时间，太清楚那小子了。
看着懒懒散散，骨子里比谁都精。
他会犯这种为了几篇文章就丢官的低级错误？
徐本第一个不信。
可圣旨是真的。
“都给我闭嘴！”
徐本低喝一声，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陛下的心思，是你们能猜的？”
“一个个脑袋不想要了？”
他扫视了一圈众人。
“一切听凭陛下做主，咱们只依照圣意行事。”
“从今天起，工部，就当没过陆侍郎这个人。”
“所有跟他相关的公务，全部封存，等候新的示下。”
“都听明白了吗？！”
众人心里都是一寒，赶紧低下头去。
“明白了，尚书大人。”
……
终于。
到皇家幼儿园蹭过饭。
下值时候。
陆知白从午门里走出来。
寒风呼啸，让他裹紧了衣袍。
他的脚步不快，一步一步，踩得很稳。
这出戏，从武英殿开始，要一直演到整个应天府都看到。
陆知白明白，从他踏出殿门的那一刻起，无数双眼睛就在暗处盯着他。
他的每一步，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会被迅速传开，然后被反复解读……
所以。
稳住，我们能赢。
周围的小太监、侍卫，目光都往他这边瞟。
但一对上他含笑的视线，就立刻把头低下。
空气里，全是压着嗓子的议论声。
“听说了？广智侯……”
“小点声！今儿个让陛下骂得狗血淋头！”
“官都给夺了，赶回家了！”
消息就像长了脚。
这正是朱元璋和陆知白想要的效果。
这种从宫里传出的，带着天子雷霆之怒的消息，才最刺激，容易流传。
这是计划的第一步：让所有人相信，那个圣眷正隆的广智侯，真的倒了。
陆知白听得见这些议论。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有闲心想，等回了栖霞，是不是真能清闲几天，想干嘛干嘛？
哎呀，终于过上了梦寐以求的退休生活。
这被“贬斥”的日子，听起来倒有些让人向往。
迎面，吏部尚书詹徽和户部尚书茹太素，并肩走来。
不早不晚，正好堵住了他的路。
像是偶遇，更像是专程在等他。
两人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他身上，一寸寸地打量。
正主来了。
陆知白心里清楚。
詹徽和茹太素，一个是吏部天官，一个是户部钱袋，朝中反对北迁的核心人物。
他们还在小心翼翼的隐藏着。
詹徽先开了口，声音和他的人一样，严肃，干巴巴的，带着一股官场老油子特有的“关切”。
“广智侯，这是……刚从宫里出来？”
陆知白站定，脸上立刻扯出一个笑。
笑意有点假，嘴角咧开的弧度也有些勉强。
“两位尚书。”
他拱了拱手，动作很规矩。
“是啊，以后上朝，怕是见不到二位大人了。”
茹太素“哎呀”了一声，胖脸上挤出几分惋惜。
“侯爷说的这是哪里话？”
“谁年轻时，还没个行差踏错的时候？”
“陛下正在气头上，说的是气话，过几天就好了，侯爷千万别往心里去。”
句句是劝慰，字字是试探。
陆知白笑了，这次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自嘲。
“茹大人说笑了。”
“陛下金口玉言，哪有收回的道理？”
他顿了顿，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事。
“陛下说了，让我回栖霞山，闭门思过。”
他摊开手，自己看了看，语气里是一种刻意装出来的轻松。
“还给派了个新差事，让我回去琢磨琢磨，怎么让土豆一亩地能多收个几百斤。”
“这不挺好？为国为民嘛，在哪儿干活不都是干？”
周围偷听的官员，心里都犯嘀咕，这家伙……
都这地步了，还嘴硬。
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典型的死要面子。
陆知白越是这么装作不在乎，他们就越相信他心里难受得要死。
而这正是陆知白想要的效果。
詹徽看着他，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侯爷的学生，的确是……胆子大了些。”
“不过，侯爷也是爱才心切，疏于管束，情有可原。”
詹徽直接点出了“学生”这个根子。
这是在提醒陆知白：你的祸事，是你自己根基出了问题造成的。
陆知白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子不教，父之过。学生有错，就是我这个当先生的没教好。”
“我认。”
“这官，不做也罢。”
他长出一口气，好像真的卸下了千斤重担。
“正好，在衙门里坐久了，骨头都快生锈了，回去刨刨土，活动活动筋骨。”
“二位大人忙，我就不耽误了。”
说完，陆知白再次拱手，然后转身就走。
背挺得笔直，脚步悠然。
那样子，不像是被贬，倒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一样。
詹徽和茹太素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
旁边一个官员凑过来，小声问：“二位大人，您看这侯爷，是不是……受的刺激太大了？”
茹太素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撇了撇嘴。
“我看他不是糊涂了，是想通了。”
他朝着陆知白消失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你们想，他官是没了，可广智侯的爵位还在，驸马爷的身份还在。”
“从此不用天天提心吊胆地上朝，也不用跟咱们在部里斗心眼。”
“回他的栖霞山，有封地，有产业，还有公主陪着，那是什么神仙日子？”
茹太素咂了咂嘴，语气里竟有一丝羡慕。
“说句不好听的，这日子，天底下也没几个人能享受……”
詹徽一直没说话，听完茹太素的话，他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不错。”
他捋了捋胡须，看着宫门的方向。
“陛下这是把他高高挂起来了，让他当个富贵闲人。”
“也好。”
“一个只知道种地享福的驸马，总比一个权倾朝野的工部侍郎、太子少保，要让人放心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