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史之乱:我为大唐改命

九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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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6章 愤怒的“牛马”能够引发多大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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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公断?抚恤?”陈阿四猛地推开搀扶他的人,踉跄着冲到最前面,指着自己满脸的血污,又指向身后目光空洞的秀姑,嘶哑的声音如同泣血。

“我娘子被糟蹋成这样了!抚恤?抚恤能还她清白吗?!能治好她的伤吗?!凶手呢?!凶手在哪里?!你们把凶手交出来!!”

他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悲愤和绝望的质问。

“狗官!你们和南诏蛮子是一伙的!”

“放了阿四哥!还我们公道!”

“查个屁!就是包庇!官官相护!”

“我们不走!不交出凶手,我们死也不走!”

百姓们被这颠倒黑白、推诿敷衍的“钧令”彻底激怒了!

非但没有散去,反而被更大的怒火驱使着,向前涌来!

人群如同愤怒的潮水,冲击着官兵组成的单薄防线。

都尉眼中厉色一闪,脸上肌肉绷紧,再无丝毫犹豫。他猛地一挥手,如同挥下屠刀:“冥顽不灵!给我拿下带头闹事的!胆敢反抗者,杀无赦!”

“喏!”如狼似虎的牙兵齐声应诺,声震夜空!

他们挥舞着刀鞘、棍棒,如同虎入羊群般凶狠地冲入人群!

哭喊声、怒骂声、棍棒砸在肉体上的闷响、骨头断裂的脆响、妇女儿童的尖叫瞬间爆发!场面彻底失控!

“官军打人啦!”

“帮着蛮子打自己人!天理何在!”

“跟他们拼了!”

混乱中,陈阿四和他的两个堂兄(陈大牛、陈二虎)、一个表叔(周三叔),被几个如狼似虎的牙兵死死盯住。

他们拼命反抗,陈大牛甚至夺过一根棍子挥舞,但瞬间就被几把刀鞘狠狠砸翻在地!

几人被粗暴地按倒在冰冷的泥地上,反剪双手,用粗糙的麻绳死死捆成了粽子!任凭他们如何挣扎,如何悲愤地高呼“王法何在”、“天理昭昭”、“还我妻公道”,都无济于事。

棍棒和刀鞘毫不留情地落在他们身上、头上,驱赶着他们如同驱赶待宰的牲口。

“阿四!”

“大牛!二虎!”

“三叔!”

乡亲们哭喊着想冲上来救人,却被更多涌上的官兵用棍棒和刀背狠狠逼退。

火光摇曳,人影纷乱,哭喊震天。

“官军帮着蛮子打我们啊!!”

“天杀的杨国忠!卖国贼!不得好死!!”

“这算什么朝廷?!我们算什么蜀人?!”

“苍天啊!你开开眼吧!看看这吃人的世道!!”

悲凉绝望的哭骂声、伪朝官兵冷酷无情的呵斥声、棍棒挥舞的破风声、伤者的呻吟声……在成都西门外这片被血与泪浸透的土地上回荡,字字泣血,句句锥心!

那如血的残阳早已褪尽,只有冰冷的星光和跳跃的火把,将这一幕人间惨剧映照得更加凄厉悲壮。

被抓的陈阿四等人,被粗暴地拖拽着,消失在黑洞洞的城门内。沉重的城门,在百姓绝望的哭喊和咒骂声中,再次轰然关闭,隔绝了两个世界。

秀姑在混乱中昏厥过去,被几个妇人哭着抬走。

留下满地狼藉,和一群失魂落魄、眼中只剩下无尽悲凉和刻骨仇恨的蜀中百姓。夜风呜咽,象营方向,又传来一声沉闷如雷的象吼,仿佛在为这人间地狱,敲响沉重的丧钟。

城门紧闭,隔绝了城内外的喧嚣,却关不住那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和仇恨。

西门外,火把散落一地,有的还在燃烧,发出噼啪的轻响,映照着满地狼藉的脚印、丢弃的破鞋、以及点点刺目的暗红——那是反抗者留下的血迹。

人群并未完全散去。

一部分人,大多是老弱妇孺,相互搀扶着,哭泣着,一步三回头地朝着周家集的方向蹒跚而去。

他们的背影佝偻,如同被抽走了脊梁。

几个妇人抬着昏迷不醒的秀姑,她的身体软绵绵的,破碎的衣衫下,青紫的伤痕在火光中若隐若现,如同无声的控诉。

一个老妇人脱下自己的外衣,颤抖着盖在她身上,浑浊的泪水滴落在秀姑苍白如纸的脸上。

另一部分人,以张柱子等几个年轻后生为首,则如同石雕般伫立在冰冷的夜风中,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权力和冷酷的城门。

他们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牙关紧咬,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和刻骨的恨意。

那恨意,不再仅仅指向施暴的南诏兵,更深、更沉地指向了城门内那些高高在上、视他们如草芥的“父母官”!

“杨国忠……伪朝……”张柱子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带着血丝,“我张柱了在此立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一棵老槐树的树干上,粗糙的树皮刺破了他的手背,鲜血渗出,他却浑然不觉。

“铁柱哥,阿四哥他们被抓进去了……我们……我们怎么办?”一个年纪稍小的后生,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

“怎么办?”张柱子猛地回头,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芒,“等!想办法!联络其他遭了灾的村子!我就不信,这蜀中大地,就真没有一条活路!没有王法,我们自己讨!没有公道,我们自己争!”

他压低声音,话语中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决绝。

城墙上,守将卢少斌依旧伫立在垛口后。

城下的惨剧,他看得清清楚楚。

牙兵抓人时冷酷的手段,百姓绝望的哭嚎,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他的心上。

他紧握佩刀刀柄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指关节捏得发白。

他身边,年轻的副手更是双眼通红,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

“将军……我们……”副手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

卢少斌没有回头,只是死死盯着城下黑暗中那些不肯离去的身影,良久,才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沉重如铁的叹息:“记住今天……都记住今天……”

他没有说更多,但那语气中的悲凉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决断,让副手心头猛地一凛。

……

……

成都府天牢,位于府衙地下深处。

这里终年不见阳光,空气污浊不堪,弥漫着浓重的霉味、血腥味和排泄物的恶臭。

阴暗潮湿的甬道两侧,是一间间低矮狭小的牢房,铁栅栏上锈迹斑斑。

陈阿四、陈大牛、陈二虎、周三叔四人,被粗暴地推搡着,跌跌撞撞地穿过甬道。

他们身上的绳索已被解开,但取而代之的是沉重冰凉的镣铐。陈阿四额头的伤口没有得到任何处理,血污混合着污泥,糊在脸上,已经有些发黑凝固。

他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随着秀姑的惨状一起破碎了。

陈大牛和陈二虎两兄弟,脸上身上也带着伤,眼中满是愤怒和不屈。周三叔年纪大了,经过殴打和惊吓,脸色灰败,走路都有些踉跄。

“进去!”狱卒粗暴地打开一扇沉重的铁门,里面是水牢!浑浊发绿的污水没过了小腿肚,散发着刺鼻的恶臭。

水面上漂浮着不知名的秽物。

“你们……凭什么关我们!我们是苦主!是来告状的!”陈大牛怒吼道。

“告状?”一个满脸横肉的牢头提着鞭子走过来,皮笑肉不笑地啐了一口,“告南诏军?告相爷的贵客?我看你们是活腻歪了!相爷有令,让你们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刁民,在这里好好清醒清醒!‘伺候’好了!”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皮鞭带着风声,狠狠抽在陈大牛的背上!

“啪!”一声脆响,粗布衣服瞬间破裂,皮开肉绽!

“啊!”陈大牛痛得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

“哥!”陈二虎目眦欲裂,想冲过去,却被身后的狱卒死死按住。

“老实点!”牢头狞笑着,鞭子如同毒蛇,又抽向陈阿四和陈二虎,“进了这里,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相爷说了,要你们‘好好清醒’!兄弟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好好伺候这几位‘告状英雄’!”

几个如狼似虎的狱卒狞笑着围了上来,拳脚如同雨点般落下,夹杂着皮鞭的呼啸声。

污浊的水花被溅起,混合着鲜血。惨叫声、怒骂声、狱卒的狂笑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深处回荡。

陈阿四被打倒在地,污水呛入口鼻。

他挣扎着,透过晃动的人腿缝隙,看向牢房外那一点昏暗的油灯光芒,眼中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了。

剩下的,只有无尽的黑暗和……一种沉淀到骨髓里的冰冷恨意。

……

……

相府书房,灯火依旧通明。

杨国忠烦躁地踱着步,李参军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

牙兵队正已经回来复命,将西门外的“平乱”过程简要禀报,重点强调了“已抓捕为首滋事者四人,余众驱散”。

“嗯……做得好。”杨国忠停下脚步,脸色阴沉,但眼中的疯狂稍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酷的算计,“那四个刁民,关进最底层的水牢,告诉狱头,好好‘招呼’,但别弄死了。留着,或许……还有点用。”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光,似乎在考虑将来如何用这几个人去安抚或者要挟阁罗虎。

“相国,此事……阁罗虎那边,是否……”李参军小心翼翼地提醒。他深知,事情闹得这么大,不可能完全瞒住。

杨国忠眉头紧锁,这正是他最担心的。他烦躁地挥挥手:“本相自有计较!你去,备一份厚礼!金银、蜀锦、再加十坛上好的剑南烧春!以本相的名义,连夜送去象营,给阁罗虎王弟‘压惊’!就说……近日城外偶有小股流匪滋扰,已被官军剿灭,些许小事,不足挂齿,望王弟勿忧!我军民同心,共御张巡逆贼!”

他迅速编造着谎言,试图掩盖和安抚。

“是!”李参军领命而去。

杨国忠疲惫地坐回椅子上,揉着胀痛的太阳穴。他知道这不过是权宜之计。

阁罗虎不是傻子,他手下那些兵做了什么,他岂能不知?

这厚礼,与其说是赔罪,不如说是贿赂和封口费,希望阁罗虎能约束一下手下,至少别再闹出这种激起大规模民愤的事情。

然而,在奢靡巨大的象营王帐内,阁罗虎正惬意地斜倚在铺着虎皮的软榻上。

镶金牙的那个小头目(名叫昆泰)正跪在下方,唾沫横飞、添油加醋地描述着今日在周家集的“收获”和“乐趣”,特别是如何“驯服”了那个清秀的蜀女。

“哦?清秀的蜀女?”阁罗虎把玩着手中一只精致的玉杯,眼中闪过一丝感兴趣的光芒,随即被贪婪取代,“蜀女……确实比我们南诏的女子更温婉细腻。昆泰,你做得不错,够勇猛!赏你十两金子!”

“谢大王!”昆泰大喜过望,磕头如捣蒜。

这时,帐外通报,相府李参军携厚礼求见。

阁罗虎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让他进来。”

李参军恭敬地献上礼单和杨国忠的口信。阁罗虎随意扫了一眼礼单,笑容更盛,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杨相国太客气了!些许小事,何足挂齿?替我多谢相国美意!本王定当严加约束部下……”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不过,这蜀中之地,果然富庶安逸啊。本王这些儿郎,离家万里,为贵国浴血奋战,难免思乡情切,偶尔放纵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嘛。还请相国多多体谅,多多安抚地方才是。只要粮草充足,‘犒赏’到位,本王保证,张巡逆贼,休想踏入成都半步!哈哈哈!”

李参军听得心头冰凉,只能唯唯诺诺应承。

他知道,阁罗虎不仅没有半分收敛的意思,反而借机敲打,索要更多!

……

夜,更深了。

在远离象营和周家集的一处偏僻竹林深处,一间简陋的茅屋还亮着微弱的油灯。

屋内,聚集着几个身影。除了张柱子,还有王村的一个猎户(王大山),李庄的一个读过几年书的落魄书生(李秀才),以及周家集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周老伯)。

“……事情就是这样。阿四被抓,秀姑……唉,怕是也毁了。官府不仅不管,反而帮凶!”张柱子压抑着怒火,将西城门外发生的一切低声讲述了一遍。

屋内一片死寂。

王大山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油灯摇曳:“狗日的南诏蛮子!狗日的杨国忠!都该千刀万剐!”

李秀才脸色苍白,眼中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诸位,我等坐以待毙,迟早也是家破人亡!与其被蛮子糟蹋,被狗官欺压,不如……”

“嘘!”周老伯警惕地看了看窗外,压低声音,“秀才,慎言!此事,需从长计议!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

他浑浊的老眼中,闪烁着历经沧桑的智慧,“南诏军势大,伪朝官兵助纣为虐。但我们蜀人,也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联络!我们要联络所有被祸害的村子!收集他们的罪证!等待时机!还有……”他声音压得更低,“我听说……城里的卢少斌将军,似乎……也颇有怨言。或许……”

与此同时,在污秽不堪的象营深处,靠近堆积如山的排泄物和垃圾场边缘。

几个南诏士兵正愁眉苦脸地看着几头精神萎靡、食欲不振的战象。

其中一头,甚至开始拉稀。

“怎么回事?今天这头‘大山’(他们对强壮战象的昵称)都没吃多少草料。”一个负责喂养的士兵抱怨道。

“不知道啊,昨天还好好的。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鬼地方,到处都是烂泥臭水……”

另一个士兵捂着鼻子。

一个年纪稍大、经验丰富的象奴(专职照顾大象的士兵)皱着眉头,仔细检查着病象的排泄物和口鼻,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不对劲……这气味……这颜色……有点像……‘瘴疠’?难道……是水土不服,染了瘟病?”

他想起家乡丛林里那些可怕的瘟疫,心头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瘟病?!”旁边的士兵吓了一跳,脸色瞬间变了。

在这个拥挤不堪、卫生条件恶劣到极点的营盘里,一旦瘟疫在象群甚至人群中爆发……那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夜风,带着象营的恶臭和远方未熄的仇恨余烬,吹过沉寂的成都平原。

象吼声依旧低沉地回荡,但今夜,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和不安?无人察觉的瘟疫阴影,如同最致命的毒蛇,悄然在这片被践踏的土地上,吐出了信子。

而被抓入水牢的陈阿四,在污水中浸泡着伤口,在狱卒的鞭打下,那破碎的灵魂深处,一个名为复仇的毒芽,正汲取着无尽的恨意,悄然滋生。

张铁柱等人眼中的火焰,并未熄灭,只是在黑暗中,燃烧得更加隐蔽,也更加炽烈。

……

……

济世百草堂后院,密室。

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在狭小的空间里摇曳,仿佛随时会被浓得化不开的草药气息压灭。

那是数十种药材混合发酵后的味道——陈年艾草的微苦、炮制附子残留的辛辣、干透的当归根散发的泥土腥甜,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仿佛来自遥远战场的血腥幻觉。

空气粘稠滞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厚重的药汤。

甲娘端坐在一张被岁月磨得油亮的简陋木桌旁,身形在昏暗光影中显得格外挺直、瘦削,却又蕴含着磐石般的定力。

她的脸大部分隐在阴影里,唯有一双眸子,在灯影下闪烁着幽深冷静的光芒,如同寒潭映星。

对面,两个精悍的男子静默如石,正是她掌控成都地下暗河的绣衣使头目——代号“叶子”的汉子,颧骨高耸,眼神锐利如鹰,手指关节粗大,显然精于擒拿;

代号“绿刺”的则略显年轻,身形矫健如豹,眼神灵动中透着狠辣,腰间鼓囊囊的,不知藏着何种利器。

桌上摊开的几张纸条,仿佛承载着千斤重负。

粗糙的麻纸边缘卷曲,墨迹深浅不一,有些地方甚至洇着可疑的暗红色污渍,不知是汗是血。

药铺伙计的情报:“……阿四嫂被拖走时,怀里还死死抱着小囡的鞋子,一只沾满了泥巴……那南诏兵,畜生!

当着陈阿四的面就……就撕扯……陈阿四眼睛都瞪出血了,喉咙里嗬嗬作响,像要炸开……”

货郎(不良人暗哨)的目睹:“……鲜于仲通那狗官,骑在马上,就在旁边看着!嘴角还他娘的往上咧!”

“那些南诏兵……根本就不是人!抢了东西还不算,专挑女人孩子下手……有个老汉想护住孙女,被一刀捅穿了肚子,肠子……肠子流了一地……那小姑娘的哭声……现在还在我耳朵里响……”

西门守军密报:“……杨国忠手谕,陈阿四‘聚众闹事,诽谤朝廷,勾结外敌’,打入天牢候审……参与哭骂的百姓,当场格杀五人,余者驱散……严令各部,再有非议朝廷及南诏友军者,以‘通敌’论处,立斩不赦……”

甲娘纤细的手指,在昏黄的光晕下,缓缓拂过这些承载着血泪和滔天愤怒的文字。

她的指尖冰凉,动作却异常平稳,仿佛在触摸最珍贵的丝帛。

当读到“陈阿四被打入天牢”、“百姓哭骂杨国忠是卖国贼”、“当场格杀五人”时,她一直平静如水的面容终于有了变化。

不是愤怒的扭曲,而是一种极致的冰冷。

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勾勒出一个毫无温度、锋利如淬毒匕首的弧度。

这笑容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刺骨的寒意和决绝的杀机。密室内的草药气息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时机到了。”她的声音不高,如同初冬落在薄冰上的雪粒,清晰、冷冽,带着一种洞穿金石的力量,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让“叶子”和“绿刺”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杨国忠自绝于蜀中民心,南诏暴行如火上浇油。伪朝根基,已朽如枯木,只待一推。”

她的话语像冰冷的铁锤,敲定了行动的基调。

“叶子”眼中精光爆射,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他沉声道:“主上,印坊那边,‘墨猴’(印坊负责人代号)刚递来消息,‘天工暗报’号外五千份,已全部赶印完毕,油墨未干,但字字清晰如刀刻!” 他语速很快,带着压抑的兴奋和紧迫感。

“绿刺”紧接着接口,声音如同夜枭掠过林梢,低沉而迅疾:“分发路线和人手已全部敲定,‘地鼠’(负责地道交通)已将最后一条隐秘通道疏通。卯时三刻前,保证这些‘火种’出现在所有预定位置——茶馆灶台下、府衙后门石缝里、城门告示牌背面、甚至……杨国忠临时行辕的马厩草料中!”

他眼中闪烁着冒险家的光芒。

甲娘微微颔首,昏黄的灯光在她眼中跳跃,仿佛点燃了两簇冷静的火焰。

“很好。” 她赞许的语调依旧平稳,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量,“记住,要快!要如同瘟疫蔓延般无声无息又无可阻挡!要广!覆盖三教九流,渗透大街小巷!内容,”

她的话语陡然加重,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迸出,“要字字见血!句句诛心!要将南诏兵的兽行,用最赤裸、最血腥的细节刻出来!”

“要将杨国忠的卖国,用最直白、最卑劣的事实钉死!将伪廷的懦弱与残暴,和陈阿四一家的血泪冤屈,死死地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要让每一个识字的人看得心惊胆裂,让每一个不识字的人,也能从说书人的唾沫横飞、从邻里的切齿痛骂中,听得明明白白,怒火中烧!”

“是!主上放心!”“叶子”和“绿刺”同时抱拳低吼,声音虽压得极低,却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两人身影一晃,如同融化的墨汁,悄无声息地融入密室角落更深的黑暗之中,只留下门轴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

甲娘并未停歇。

她起身,走到另一侧的书案前。

这书案同样简陋,但上面摆放的文房四宝却异常考究。

她提笔,饱蘸浓墨,手腕悬停片刻,眼神专注如鹰隼锁定猎物。

落笔!笔锋在一种特制的、浸过特殊药水的薄纸上飞快游走。

这纸触感微涩,墨迹落上后,会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变淡,最终只留下极浅、需特殊药水才能显影的印记。

她的字迹娟秀飘逸,却力透纸背,每一个转折都带着千钧之力:令城西‘快嘴李’、城南‘百晓生’、城东‘铁喉张’等所有掌控的说书先生,即刻更换话本!专讲‘南诏兵暴行录’、‘陈阿四血泪冤’!

细节要真!

药铺伙计所见阿四嫂怀中鞋、货郎目睹老汉肠流满地、幼女悲啼、守军密报格杀五人…原样融入!勿增勿减!

情绪要足!

讲至兽行处,须目眦欲裂,声带哽咽;讲至冤屈处,须捶胸顿足,涕泪横流;讲至杨国忠、鲜于仲通,须咬牙切齿,直呼其名,痛骂‘国贼’‘走狗’!务必让听者落泪,闻者切齿,胸中怒火如沸油煎熬!

令各坊市泼皮头目(‘草上飞’、‘混江龙’等),即刻发动!

内容:大肆宣扬杨国忠如何献媚南诏(具体可编‘夜送蜀锦千匹’、‘秘赠歌姬’等),如何克扣军饷中饱私囊(‘长安豪宅’、‘蜀中良田’),如何欺压本国百姓(强征‘南诏协饷’、纵兵抢掠)。重点渲染陈阿四冤案!

形式:要市井俚语!要粗鄙直白!要酒馆醉骂、街头巷议、童谣传唱!务必直指人心,让贩夫走卒皆知其恶!

密令潜伏伪朝驿站(‘驿马’)、各衙门(‘笔吏’)信使,即刻行动!

方式:在传递公文、邸报时,务必‘夹带’描述南诏兵暴行细节及杨国忠卑劣行径的纸条(已附标准版本)。

目标:务必送达成都府周边所有州郡官吏、驻军将领、地方豪强手中!尤其注意彭州、蜀州、汉州、眉州、绵州!

墨迹淋漓,甲娘轻轻吹气,看着那娟秀而凌厉的字迹在药水作用下,如同退潮般迅速变淡,最终只留下纸张上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微纹理。

她将纸卷成细条,塞入一个仅有小指粗细、打磨得异常光滑的铜管,旋紧密封。

门外,一个几乎与墙壁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无声显现——那是负责内部绝密通讯的密使“灰雀”,其貌不扬,唯有一双耳朵异常灵敏。

“即刻传递,最高优先级。”甲娘的声音低如耳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铜管落入“灰雀”掌心,他微微点头,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瞬间消失在门外的黑暗甬道中。

然而,这惊心动魄的舆论风暴,还只是撼动巨树根基的前奏。

甲娘回到桌边,深吸了一口带着铁锈般腥甜的空气(那是她指尖沾染的墨香混合了药味?还是空气中弥漫的无形血腥?),从桌下暗格中取出几张更为精致、泛着淡淡竹青色的信笺,以及几个小巧却沉甸甸、绣工繁复的锦囊。

她再次提笔,这一次,她的动作变得异常缓慢、慎重,每一笔都仿佛在雕刻一件绝世珍品。

同时,她轻轻叩击了一下桌角一个不起眼的兽首铜环。

一个身影如同从水墨画中晕染而出,无声地跪伏在桌前三步之外。

来者身姿窈窕,穿着素雅的襦裙,面容清秀温婉,正是甲娘麾下最得力的女密使——“画眉”。

她看似柔弱,一双眸子却清澈灵动,流转间仿佛能映照人心。

她精通易容、言辞,身份变化万千:今日是富商宠妾,明日是游方道姑,后日又可能是家道中落的才女,总能以最无害、最贴近目标的姿态,将致命的“礼物”送入对方心坎。

“画眉,”甲娘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如同淬火时钢铁的低鸣,蕴含着惊人的力量。

她将写好的信笺和锦囊郑重地推到桌沿,“这几封信和‘礼物’,务必亲手送到目标手中。万不可假手他人,万不可留下痕迹。若有闪失……”

她没有说下去,但密室里的温度骤然又降了几分。

画眉膝行上前,双手捧起信笺锦囊,入手冰凉沉重。

那锦囊的刺绣针脚细密,触感却带着一丝金属的冷硬感。

她贴身藏好,只觉得那几件东西仿佛烙铁般滚烫。

甲娘的目光锐利如电,穿透昏暗,牢牢锁住画眉:“信中所言,乃诛心之论。你要让他们‘看’明白,更要让他们‘想’明白!” 她一字一顿,话语如同冰冷的钢针,直刺要害:

“目标一:益州张家,家主张懋。”

画眉脑海中瞬间闪过情报:张氏乃蜀中豪强,拥有私兵数千,曾因杨国忠强征巨额“南诏协饷”并强行将其精锐私兵打散编入战斗力低下的伪军而结下死仇,其子战死南诏前线,尸骨无存。

“目标二:绵州刺史府二公子赵琰。”

其父赵明远,本为蜀中干吏,政绩卓着,有望升任成都府少尹,位置却被杨国忠空降的心腹顶替,赵家备受打压,赵琰本人也因“言语不当”被剥夺功名。

“目标三:成都府内苏氏族长苏文远。”

苏氏乃诗书耕读传家,靠近南诏军营地的大片膏腴良田被杨国忠以“军需”名义强占,分文未补,族人反抗者被打伤数人。

“告诉他们!”甲娘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迷雾的魔力,也带着冰冷的诱惑,“伪朝已是朽木将倾!杨国忠为保一己权位,不惜引狼入室,将整个蜀中士绅百姓都绑在他那条千疮百孔、注定沉没的破船上,送给南诏的豺狼和鲜于仲通这样的走狗做鱼肉!”

“今日陈阿四一家的血泪惨剧,就是明日他们家族倾覆、妻离子散的预兆!杨国忠甘为虎作伥,压榨蜀中膏血以媚南诏,所求不过是他杨氏一门在长安伪廷的苟延残喘!大厦将倾,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他们以为坐拥家财、手握私兵就能自保?南诏兵锋之下,鲜于屠刀之前,皆为齑粉!”

“若能在此危难之际,反戈一击,拨乱反正,非但可保家族血脉、祖业田产安然无恙,更能立下拨云见日、澄清玉宇之不世功勋!光耀门楣,泽被后世,在此一举!”

这番话语,既是利刃,也是阶梯,将恐惧与希望同时深深植入对方心底。

“‘礼物’……”甲娘眼中寒芒一闪,如同毒蛇吐信,“是杨国忠与他们之间,那些见不得光的铁证!张家的军饷截留清单副本(上面有杨国忠心腹的印鉴);赵琰父亲被顶替的吏部伪令抄件(明确标注‘杨相亲笔批示’);苏家田产被强占的‘军需征调令’……”

“这些,不是纸张,是点燃他们心中积压已久的干柴、引爆他们最后一丝理智的火星!让他们清清楚楚地知道,杨国忠从未将他们视为同僚盟友,只是随时可以牺牲、可以榨取、可以踩在脚下的棋子与肥羊!”

画眉只觉得心脏狂跳,手心渗出细密的冷汗,但眼神却越发坚定锐利。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浓烈的草药味此刻仿佛成了提神的良药,沉声道:“主上放心!画眉定不负所托!必让这些证据和言语,化作刺向伪廷心脏的利刃!让他们心中的怒火,烧塌杨国忠的根基!”

她的声音清越,带着一种豁出性命的决绝。

“小心行事。”甲娘最后叮嘱,眼中的信任与凝重交织,如同沉重的山岳,“杨国忠的‘金吾卫’密探,还有南诏人派来的那些‘影子’,此刻必然如同惊弓之鸟,四处嗅探。‘画眉’,你的名字,就是最好的伪装。去吧,让这伪朝的天空,彻底变一变颜色!”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预言般的沉重力量。

画眉郑重叩首,起身时,身上的温婉气质瞬间收敛,眼神变得如同迷途小鹿般无辜又带着一丝惶惑(这是她准备扮演的第一个角色——一个因战乱流离失所、投亲不遇的才女)。

她轻盈地转身,像一片被风吹起的落叶,悄无声息地融入密室墙壁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暗门缝隙之中,消失不见。

密室内,只剩下甲娘一人。

油灯的火苗依旧微弱地跳动着,光影在她沉静如水的侧脸上明灭不定。

空气中浓烈的草药气息似乎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张力。

一场由她精心编织、席卷整个成都乃至蜀中盆地、旨在彻底瓦解伪朝根基的风暴,已然在无声无息中,露出了它最致命的獠牙。

人心,这世间最不可捉摸也最强大的力量,正在被她用血淋淋的事实、精密的算计、以及恐惧与希望交织的火焰,一点点撬动、引导、汇聚。

这无声的洪流一旦决堤,必将以摧枯拉朽之势,冲垮一切看似坚固的堤坝。

……

……

天空低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摁压下来。

铅灰色的云层厚重、污浊,沉甸甸地压在成都府斑驳的城墙上,也压在每一个行人的心头。

没有一丝风,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费力地吞咽着滚烫的铁砂,沉甸甸地坠入肺腑。

那气息混杂着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飞扬的尘土、隐约的血腥以及一种绝望发酵的酸腐味,吸一口,便觉得喉头发紧,窒息感如影随形。

这座曾被誉为“天府之国”的锦绣城池,此刻活脱脱成了一个巨大的蒸笼。

蒸腾的不仅是盛夏的酷暑,更有那日益汹涌、几乎要冲破地表束缚的滔天民怨。

这怨气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炽热、滚烫,在死寂的表象下积蓄着毁灭的力量。

街头巷尾,压抑的私语如同无数条阴暗的溪流,在屋檐下、门缝间、挑夫的喘息里、妇人的低泣中无声交汇,汇成一条汹涌的地下暗河。

“听说了吗?东郊李老栓家的闺女……才十四岁啊!被那群天杀的南诏畜生拖进了营房……第二天抬出来时……”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刻骨的颤抖和恨意。

“畜生!都是披着人皮的豺狼!王麻子一家……就因为不肯交出仅存的两斗米,全家……唉!”

“陈阿四!那个老实得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货郎!就因为他挑着担子挡了南诏兵强抢张寡妇的道儿,就被诬成刺客!杨国忠那条老狗,为了舔南诏人的靴子,亲自下令维持死判!天理何在啊!”

“嘘……小声点!隔墙有耳!那些南诏探子……”

“怕什么?!这日子,横竖都是个死!憋屈死,不如……”

这些饱含血泪的控诉、切齿的诅咒——“天杀的杨国忠!”“南诏狗滚出去!”“放了陈阿四!”

——虽不敢在光天化日下咆哮,却在每一处阴影、每一扇紧闭的门窗后、每一个麻木眼神交汇的瞬间,无声地传递、叠加、发酵。

它们像无形的毒藤,缠绕着这座城池的每一根梁柱,勒紧每一个人的心脏,酝酿着一场足以撕碎一切的风暴。

这风暴的气息,连那深藏在巍峨宫墙内的权贵们,也隐隐嗅到了,带来一阵阵莫名的心悸。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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