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南大地,陈州府境内。
颍河在此处拐了一道舒缓的弯,原本滋养着两岸的田地和村落。但月前那场波及整个黄淮流域的暴雨和上游溃决的洪水,让这条温顺的河流变成了咆哮的恶龙,洪水虽然已经退去,留下的却是一片狼藉,泥浆覆盖了田野,淹死了即将成熟的庄稼,低洼处的房屋大多倒塌,只剩断壁残垣,空气中弥漫着淤泥的腥臭、物品腐烂的霉味,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属于疾病和死亡的气息。
村子西侧的一座小山头上,原本有座小小的土地庙,这座村子被白莲教控制后,土地庙改为了白莲教的法坛,供奉无生老母和弥勒佛,此处地势较高,在洪水之中,许多村民教民就是躲在此处才留下一条性命,自然也被白莲教的那些头目,宣扬成是无生老母和佛爷显灵,庇佑着他们的子孙。
如今这处法坛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许多村民,都是附近幸存的灾民,几面褪色的白莲教经幡还有气无力地垂在杆子上,但法坛上站着的人,却已然换了天地。
他们是红营武工队的人,大约三十多人,穿的都是普通的民装,头上裹着红巾,手臂上也缠着红布条,动作迅速而有效率,一部分人警戒,一部分人则在法坛前的空地上支起了几口大铁锅,锅下柴火噼啪作响,锅里翻滚着浓稠的米粥,散发出久违的、令人垂涎的粮食香气,还有几名背着药囊、药箱的卫生员,正在一旁摆开桌子,为聚集过来的、面带病容的村民进行简单的诊视和发放药物。
武工队的队长姓何,是个面容坚毅、眼神锐利的中年人,他站在法坛上,目光扫过下面惶惑不安又带着一丝期盼的上千村民,声音洪亮而清晰:“乡亲们!我们是红营的武工队!我们是老百姓的队伍!洪水无情,但我们人要有情,有义!我们知道大家遭了灾,没了粮食,生了病!我们带来了粮食,带来了大夫,带来了药!”
“大家排好队!先领一碗热粥垫垫肚子!生病的,不舒服的,到那边找我们的大夫看诊!不要钱!我们是来帮大家的,不是来祸害大家的!”武工队队长朝着一旁招了招手:“大家饿了许久,就先吃些东西,一边吃,一边看咱们如何审讯那些造谣生事、利用迷信活动蛊惑大伙的贼人!”
起初,村民们还有些犹豫和恐惧,但粥米的实在香气和队员们和善的态度最终还是战胜了不安,人们开始缓缓移动,在武工队员的引导下排起了长队,在那大锅前领着米粥,锅里煮的白粥和之前白莲教施的几乎和清水无异的米粥截然不同,稠得几乎能够稳稳立住筷子,几个熬粥的武工队员还在往里头撒着盐,一旁摊开的食盒里是油光发亮的饼子,让饿了许久的灾民们一阵阵骚动。
何队长在台上默默的等着,等着这上千灾民都领了粥和饼子狼吞虎咽的吃完,这才招了招手,几名武工队员押着几个被反绑双手、垂头丧气的人走了过来,村民们认出,那正是本村和附近几个村子白莲教的头目,此刻,他们被勒令跪在法坛前,面对着逐渐聚集过来的村民。
何队长走到这几个白莲教头目面前,语气严厉却不失冷静:“听说白莲教选拔头目,基本都是在本村选取,你们都是本村人,可你们看看,看看这些乡亲!看看你们造的孽!”
何队长不再看他,转而面向村民,大声道:“乡亲们!你们都知道,前些日子,这几个白莲教的头目,是不是跟你们说,只要喝了他们画的符水,就能百病不侵?他们还跟你们说,这颍河发大水,是龙王发怒!要平息龙王的怒气,就要在每个村子,选六个阴时阴年出生的黄花大闺女,投到河里去给龙王做妾!是不是?”
人群中有轻微的骚动,不少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或者看向身边依旧咳嗽不止的亲人,尤其是那些家里有适龄女孩的人家,更是面露惊恐和后怕,前几天,这些头目确实在积极“物色”人选,闹得人心惶惶。
“你们自己跟大家说说!那符水,到底是什么做的?那‘六女投江’,又到底是什么勾当!”何队长厉声喝道:“把你们犯下的罪行都向乡亲们坦白清楚,老实接受改造,免得丢了性命!”
一个武工队员上前,解开了一名头目塞嘴的布条,那头目剧烈地咳嗽了几声,面色灰败,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他最终颓然地低下头,声音嘶哑地开始“坦白”:“乡亲们啊,俺孙老栓对不起大伙啊!那符水就是河里的浑水,掺了点香灰.....根本......根本治不了病!那什么六女投江,也是瞎编的啊!俺根本就没受过龙王爷托梦,根本就没什么龙王发怒的事,都是......都是俺一时糊涂,瞎编的啊!”
“但俺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啊!”那头目带着哭腔,急忙给自己分辩着:“灾后俺们第一时间就施粥施药,村子和佛库的粮食药物都吃完了,俺们向上头讨了粮食,上头却只给了一点,根本不够这么多灾民吃,药物什么的,上头说总坛那边都缺乏,更是一点没给,俺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一起商量了这么个法子,让大家觉得......觉得这是天意,是劫数,要认命.......让乡亲们忍一忍,以后.....以后等总坛那边腾出手来,咱们再想办法.......”
“说得好听!你们要忍一忍,就要拿俺们的闺女去投江?”有人破口大骂起来:“你们这帮鳖孙!俺闺女才六岁!你们非说她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强行把她抢走了,要不是红营的恩人们来的及时,俺闺女就得给你们害了性命!”
这番嚷骂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点燃了村民们的怒火,唾骂声、哭喊声、要求严惩这些头目的怒吼声响成一片,何队长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他目光扫过群情激愤的村民,声音沉稳而有力:“乡亲们,大家都听到了,也看到了!天灾可怕,但比天灾更可怕的,是人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