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羽说完后就陷入了沉默，伏天没有说话，空气一时间有些死寂。
伏天始终没有抬头，原本微垂的眼眸此时已经闭上，让人看不清他的想法。
但他微皱的眉头显示出他的心情并不美好。
千羽不觉得自己的这个要求会受到拒绝，因为他们有着共同的目标，而她只是为了帮助伏天而已。
良久，残阳下落，唯留红霞，伏天终于开口，说出千羽不敢相信的答案。
“首先，抱歉，我无法答应你的要求。”
伏天睁开双眼，眼中带有些许温柔、怜悯、无奈……种种复杂的情绪看着单膝跪地，身处低位的千羽。
“为什么？”
千羽不能理解，自己仅仅是想要和他一起，完成这个梦想而已，甚至是作为下属也可以，为什么他会拒绝？
为什么？
“首先，我要说一句抱歉，我没料到当日我说这句话会有这样的效果。”
伏天带有些许歉意地说道。
“我并不是为了取得你们的信任、尊重和领导地位而说了那些话，那些话我只是为了告诉你们我内心的真实感受和我的目标，为你们的内心埋下一颗怀疑，反抗和前进的种子而已，而你们的信任与寄托的希望，我无法承受。”
“我无法承受你们的期望，换句话来说，我不敢承受你们的希望。”
伏天看着千羽，回想起之前对方缓缓单膝下跪，忠诚宣誓时眼中的期望与希望的火光，那种被人寄托信念的感觉只让他感觉像是一座大山压在身上。
他可以为了自己所爱的人做力所能及的任何事，但面对别人真诚、美好的期望他却会有不知是否能完成，不知如何去完成，不知怎样去完成的茫然与压力。
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感觉，这种让人难以呼吸的压抑感，明明这是一件很好的事，但他现在还无法承受。
这一刻，他总算明白父亲说的压力是什么，不仅仅是他面对敌人强大的压力，还有当他身负与自己志同道合之人的希望与期望时的压力。
他承受不来，他不想承受，哪怕会因此孤军奋战也无所谓，反正他习惯了，反正他不在意，只要那些人不拦住自己的路就好。
“第二，你的过去太苦了，该休息了，你的未来该为自己而活，就像我的母亲一样。这不正是你醒来的目的吗？”
伏天眼中终于被同情和怜悯充满，他忍不住，轻轻抬手抚摸在千羽柔软的发顶，就像父母喜欢摸自己的小脑袋一样。
千羽听到这句话猛地抬头，看向伏天满是垂怜的眼眸，脸上的失望与迷茫消失不见，只有震惊，无奈与悲苦。
“你……”
“我都知道，你的记忆，我都经历了一遍——不，是浏览了一遍。”
伏天弯腰，将千羽扶起，让她站好，坐下。
“所以在最后，我明白你困在了儿时禁锢了你十年之久的黑暗世界，并沉迷在唯一守护、拯救你的烛火中，无法接受现实。你缺少的，是希望，是对生活的希望，所以我将它点明，让你明白。”
“你既然已经清醒，那么说明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生活的希望，那就去追寻你的希望吧，六道院的事，终有一天我们会完成。”
“你过去的二十年，在黑暗的世界守护最后的火光、在孤独的世界给予别人守护和陪伴、在虚假的世界鼓励别人活在现实，你成为别人的希望，而你却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活着，所以我希望你能放下一切，你醒来不正是为此吗，为什么还要掺杂进来？”
“像我母亲那样，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着不好吗？”
千羽愣愣地看着伏天，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理解她，同她说这么多话。
但，她明白，所以见识过她记忆的伏天也应该明白。
“伏天，你说，我还能恢复正常吗？”
千羽凄惨一笑，伏天沉默不语，没有说话。
人在遭受巨大打击后，想要善终，要么适应苦难，好好生活；要么精神崩溃。早日解脱；而夹在中间，精神饱受过去的苦难而饱受折磨却没有崩溃，生活因为失常的精神无法恢复正常的，则生不如死，在余生无尽的痛苦回忆中惶惶度日，饱受折磨。
很不幸，千羽正是这样的人，当初她忍着将妹妹凌羽带离这个痛苦的旋涡，然而自己却陷了进去。
千羽回想起自己的苏醒，自言自语道。
“那日，你击碎我黑暗的世界，救下我之后，我曾经因为短暂的重生喜悦和对希望的追寻而振奋了一段时间，但随后更让人痛苦的事朝我袭来。”
千羽泪眼婆娑地看向伏天，哽咽地说道。
“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更是一个看不到自己未来的人，甚至还无法生活在现在的生活中的人。”
“我无法从我的记忆与经验中找到我活下去的希望，即使竭尽所能，在我心中这个美好的世界显得是那么虚假，还不如当初冰冷的小黑屋更能带给我真实的感觉。”
千羽看向伏天。
“也就是那时，我从其他同学那里听到了你说的话。”
“你说得对，我的痛苦是由六族造成的，血融使也承受压迫已久。”
“我经历过，所以不想让其他人，让后来人承受这种痛苦，这种仅仅十年，就能将人杀死的痛苦，就在昨天，我还想着要不自杀，离开算了，直到你说的话，给了我启发。”
“就是那一刻，我的大脑闪过一道闪光，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希望，那种迫使我努力活下去的希望。”
“我，想和你一起，结束这一切，这就是我的希望。”
“伏天，你明白吗？”
千羽抓着伏天的手，紧紧地盯着他。
伏天沉默了。
是他将所有事想得太简单了，以为只要自己变强，最终有能力应对一切就好。
‘现在看来，仅是这样，是远远不够的，但我还缺少什么？我应该做什么？我应该怎么做？’
伏天不明白。
突然，伏天侧眼，看向大门。
“把眼泪擦擦。”伏天拭去千羽眼角挂着的泪珠，递给她一条干净的手巾，随后离开，来到大门处。
千羽还以为伏天要不辞而别，起身看着伏天的背影发声。
“伏天，你还没回答我，可以吗？”
千羽远远地望着伏天的背影。
伏天没有说话，而是对着外面的人说道。
“父亲，你来了。”
伏天打开门，看到坐在不远处细品茶水的伏广。
“嗯，见你天黑了还没回家，担心你，就来看看。”
伏广放下手中的茶杯，递给一旁眼冒星星的服务员，小声嘀咕“一般”，随即起身来到伏天面前。
“怎么样，完事了吗？”
“嗯，差不多了，可以走了。”
“那走吧。”
伏广牵起伏天的手，这一楼的所有宾客全部起身，望着远处的这一对父子，准确地来说，是望着伏广。
他们认出来了。
“麻烦你们帮我把包间的账目结一下。”
路过那几个跟了自己一个下午的那几个人坐的那一张桌子时，伏天停下，看向几人，请求道。
伏广闻言抬眸，看向几人，嘴角的笑意不及眼底。
“好，好的。”
其中一人起身，勉强笑道，朝伏广打了个招呼，伏广没有回礼。
屋内，千羽看着伏天逐渐离去的背影，还想问什么，但一个问题始终没能问出第三遍。
只能一个人失神落魄地呆站在原地。
“我同意了。”
“嗯？”
千羽突然抬头，还以为自己幻听了，但一抬头就看到在拐角处停下来的那个人，以及他投来的目光。
“我同意了，不过，我们是朋友，不是下属。”
伏天说完，和父亲在众人的注视下下楼，离开这里。
千羽呆愣在原地，直到外面的人开始朝这里汇聚，询问她是不是认识伏广，想要和她结识时，她才回过神来，将众人驱逐出去，傻傻地坐下，傻傻地笑着。
她的希望，还存在。
……
“我也是，有朋友了。”
伏天回想，淡淡一笑，拉着父亲的大手，逆着街道人潮，踩着路边灯火，朝家的方向奔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