瓢泼而下的大雨在夜空下的高楼间连成了线，哗啦啦地洒向江台有些油腻的路面，色彩斑斓的霓虹灯牌在积水潭里碎成了一片片扭曲的光斑，沉闷空气中混杂着湿漉漉的尘土味，还有原本就无处不在的其他怪异味道。
陈辰撑着把黑色的长柄伞拐过街角，目光扫过这边路边一排挤挤挨挨的大排档，伞骨边缘滴下的水珠在他脚下溅开，沾湿了他的裤腿。
油烟机的轰鸣声、炒勺与炒锅叮当的碰撞声还有食客的喧闹声都被雨声压过，变得像是某种杂乱的低鸣。
陈辰抬头看了眼那些五颜六色的招牌，接着就来到了其中一个摊子的前面。
这门口支着个黑色的蓝塑料雨棚，棚下有几张折叠桌，只有一张旁边坐着人，正就着小菜喝酒。
陈辰便走了过去，靴子踩在水洼里发出“噗嗤”一声轻响，那人闻声也抬起头来。
那男人一张疲惫的脸，胡子拉碴，眼袋深重，正是那位……导演。
陈辰实际上已经不记得他叫什么了。
“来啦？”
导演的声音稍微有些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多了，总之听上去比片场吼人的时候要低沉了许多。
他抬手指了指对面的黑色白塑料椅：“请坐。”
陈辰收了伞，把伞把直接挂在椅背上，然后坐下，雨水顺着雨棚的缝隙滴下来，在陈辰脚边积了一小滩。
桌上放着两瓶开了盖的啤酒，还有一盘子五花八门的烤串，一把竹签散在桌子上泛着油光。
“导演，你要是想找陪酒的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个小姐，小弟也行。我一般是不接这方面活的噢。”
陈辰一边说着，一边也拿起两串烤串塞进嘴里，味道如果要评价的话……这个摊位没人是有原因的。
导演没立刻回答，他先把杯子里的酒都倒进嘴里，喉结滚动了几下，等都灌了下去，杯底重重顿在桌面上之后，才终于开口。
“我想拍个电影。”他看向陈辰说道，“想请你当主角。”
陈辰嘴里的东西还没吃完，嚼了几下，咽下去之后，才开口：“我这么大牌呢，值得您这么大个导演亲自来这破地方请我？”
“狗屁的大导演。”
导演鼻子出气哼了一声，声音也拔高了一些。
“老子就他妈的是个给一群畜生打工的，天天拍他妈的那些大粪东西……妈了个老子的工作就是用干巴的屎来做雕塑！”
陈辰没接话，只是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烤串，想了想还是先咽下去，然后听他继续说。
那部守夜人杀青之后，导演就开始了影片后期的工作，他当然想要的是那种硬核、真实、拳拳到肉的动作片，那种在车流里穿梭、实打实撞出来的惊险镜头才是他想要的味道。
但是他背后的制片公司却不这么认为，等到他初剪出来的版本在内部放映后，接着便是各种指手画脚，改剧情、加喜剧桥段，还有一连串的重拍。
“……这个剧情不是德阳那边给的吗？”陈辰疑惑道，“他们连投资人的剧情都改？”
“德阳集团那边似乎是说全部交给我们这边来考虑，每个版本递过去他们都说还行。”
“……噢。”
陈辰猜想张芸铃可能是没什么精力管这个，不然没理由不加入一起指手画脚。
以及在听着导演讲故事的时候，陈辰偷偷用手机搜了一下他的名字，叫严铮。
总之在这片子该如何剪辑的问题上，严导与背后制片公司的负责人大吵了一架，接着就接到了通知，让他去进行另一部电影的拍摄工作，以及把这部电影目前所有的素材全部移交到另一名导演的手里。
最后从目前的票房走势来看，似乎还能赚点，这比他自己赔了还难受。
这种情况似乎不是第一次了，这位严导在咨询了律师之后，大致估计了一下需要赔偿的违约金，于是便卖掉了他的房子和车子，把所有的积蓄都掏了出来，然后再向那些认识的人借了一圈，终于是凑够了这笔赎身的钱。
现在，他打算要东山再起了。
“这样啊……”
陈辰嘴里就没停过，在严铮讲得口干舌燥的时候，他还点了一堆东西，准备到时候记在这位严导的账上。
等到把嘴里的肉都咽下去了，他才接着问道：“……那你现在还有钱付我的片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