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辰殊心中暗惊：娄伯卿确实与以前大有不同，顺眼多了。
小时候见自己时，谨小慎微，连看她都不敢。
如今，娄伯卿身上弥散着气场，犹如淬火之刃初脱冰泉，华亮得让人情不自禁喉头一滞。
只是，她为了见他虽没尽心，可也算精心打扮了，但娄伯卿这是干什么？
衣服素得没边，配饰也没多带一个。
难道是想独辟蹊径，故意如此，造成反差，吸引自己的注意？
读书人么，或许就这个调调？
庄辰殊似勘破一切般，眼角挑起些许笑。
“伯卿哥哥也起来吧，地上凉。”
娄伯卿狭长眼尾轻微上扬。
是凉，凉透了。
他规规矩矩行礼道谢后站起，声音洪亮，不颤不虚。
娄伯卿安静地立在那里，身姿如兰，挺拔而不僵，姿态舒展沉静，周身散发着无可挑剔的教养与从容。
他无需刻意，已成风景。
“听说伯卿哥哥现在病已大好了？可还吃什么药？”庄辰殊神色亲昵。
“臣的病是娘胎里带的，哪能那么容易痊愈呢？病情时有反复，药偶尔还是要吃的。”娄伯卿道。
娄圣远惊诧看来。
没好吗？大夫不是说只要谨慎些，就没事了么？平时也没见吃药了呀？
他心里想着，没有直嚷出来。
因为事关孙儿的身体，世上没有谁比孙儿自己更清楚内情。
伯卿既然这么说，定有理由。
庄辰殊闻言，上扬的唇角线极其短暂地拉平一下，不着痕迹地瞥了孙鸿硕一眼，很快神色又恢复如常。
“伯卿哥哥既然已位列三品神之上，有神力护体，这种凡人才会生的病，不足挂齿。慢慢养着，定能越来越好。”庄辰殊道。
“臣只不过是被拉上来凑数罢了。万神台上，快十八年没有进行封神大典了，算不得正神。”娄伯卿恭顺而谦虚地道。
这话，正中庄辰殊的心事，激得她神色悄变。
娄圣远放下捋胡须的手，冲上首的庄辰殊遥遥行了一礼：“殿下。如今殿下快年至十八，当入主万神台了。也是时候，开神玺，更神册，举行一次封神大典，以为贺。”
“此事本帝姬会与神相商议。”庄辰殊道。
娄圣远颔首：“如有需要老臣效劳之处，老臣定当豁命相助。”
这话有些言外之意：云熠要是敢阻挠，老臣就去云熠跟前血溅当场！
“我自知老师赤胆忠心。”庄辰殊这次没自称「本帝姬」了，语气和软谦逊许多，“不瞒老师，我此次在人间游历，寻到了父神留下的「道德踪」入门法则手抄本，已功至「道德踪」第五层。”
娄伯卿眉头倏皱。
娄圣远却大喜过望，从座位上「噌」地站起：“当真？”
庄辰殊笑着点头。
“那登位大典不能拖了。”娄圣远神色陡然凝重，指角掐着已经开始计划。
“待我登位，我会立即与伯卿哥哥完婚。”庄辰殊道。
“好！”娄圣远满脸看儿孙初长成的宽慰和感慨。
事情已经议定，庄辰殊口说体恤娄圣远年迈，让孙鸿硕先送其回府。
娄圣远想是小两口或许还有些体己话要聊，乐意成全，很干脆留下娄伯卿离开了。
瑶华殿很快便只剩庄辰殊和娄伯卿两人，连近身侍奉的宫人也尽数退出门外，垂首侍立，如石像木桩。
“伯卿哥哥……”庄辰殊刚开口就被打断了。
“现在没旁人，就收起你「关怀备至」「一见如故」的把戏。”娄伯卿道。
庄辰殊神色猛地一震，双眼如刀，射向娄伯卿：“你说什么？”
现在的娄伯卿跟刚才的娄伯卿又大大不同。
他脸上毫无恭敬之色，嘴角噙着谑意，自己寻了一把椅子坐下，倒了一杯茶，身体自然而松弛地往后靠，因轻眯而显狭长的眼眸彻底敛去温度，只剩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
“你失心疯了吗？！”庄辰殊面色沉冷，端静冷肃得似乎下一秒就要喊人进来将不敬之徒拖出去。
娄伯卿抿了一口茶，将茶杯放下时力度有些大。
「砰」一声，惹得庄辰殊无端心悸。
“说起「道德踪」，我在人间游历，也遇见了一件怪事。”娄伯卿道。
庄辰殊眼角一抽。
有些事她装不知，却并非完全不知。
果然听娄伯卿开口：“人间有个叫庄琬瑢的人，不仅会炼阴兵，还会「道德踪」。不仅如此，此女的「道德踪」修炼得比你还好，已至第八层。”
他的声音寒冷低沉得如淬冰的铅块砸落，压得庄辰殊连气都忘了喘，喉咙干涸，手脚发麻。
娄伯卿根本没耐心等庄辰殊反应，直接抛出最狠一击：“我知你是假的，她才是真的。”
“你胡说！”庄辰殊猛地站起，震得发冠微歪。
这不是简单普通的身世谎言被戳破，这件事触及了她生存的根本，能轻而易举地勾起她最深的恐惧，这是她无法承受的后果。
庄琬瑢早就出现在她的视野里了，也一直派人盯着。
“你胡说。”庄辰殊看了一眼外面的人，压低声音，有些六神无主地重复道。
“我与神皇帝姬的婚书有两份，一份在你手上，一份在我这里。我的那份已经毁了，庄琬瑢毁的。你可以查看一下你手上的。”娄伯卿嘴角玩味地挑起。
庄辰殊僵持一阵，果然去找装婚书的匣子。
其实，她也想知道，想确认，到底谁是假的。
只是她一直没有找到确认此事的办法，或者说她没有足够的勇气，因为揭露此事对她完全没有好处。
匣子被打开。
庄辰殊瞳孔一缩。
里头冰玉红封碎成无数小粒，散发着红色珠光。
庄辰殊一瘫，坐回上首，像被抽了脊柱一般，连脸都失去光华。
“那我是谁？”她颤颤地道。
“传言十七余年前，大将军沈阔妻子魏瑾刚诞下一女，便被逆贼公孙日月掳至人间。既然人间那个是真的，你自然便是魏瑾之女。”娄伯卿道。
庄辰殊面色苍白地摇了摇头，双眸空空：“我不姓沈，我姓庄！”
“我也觉得你应该姓庄。”娄伯卿道。
庄辰殊猝然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