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制里,只剩下孔圣瞻和秦牧,还有七十七位死于非命的年轻人尸体。
一时,落针可闻。
秦牧喘匀气息,已经站起,看着孔圣瞻冷笑:“老东西,为何不让云熠对我搜魂呢?就像对刘氏兄妹那样?是怕我在云熠面前泄露了你的秘密?还是说,你这个老狐狸,其实还是忌惮刘一君,不信任万神台,才故意借利用云熠一把,转嫁矛盾?”
孔圣瞻端坐椅上,目光居高临下,似不屑于解释什么,只是道:“我累了,也烦了。”
禁制流转的微光映照着他脸上的皱纹,每道都透着坚毅。
“你既不信往生,也不需要来世,那便让老夫看看,你守秘的决心,能否抵得过我的「追神烙」?”
孔圣瞻没有结印,也没有念动冗长的咒文,仅是缓缓抬起右手,枯瘦的食指稍挑。
指尖并无灵光闪耀,只是突然有一滴猩红冒出,顷刻凝聚起出一股千钧灵压!
秦牧侍奉孔圣瞻那么多年,其间没遭遇过战争,孔圣瞻每日都是在书院看书、吃饭、睡觉。
他从没听过什么「追神烙」,更别提见识,可是如此凶猛磅礴的灵压突然涌出,自知不妙,脸色遽变,意图速逃。
可是他发现自己双腿像钉在了地上一般,无法挪动分毫。
他又暗暗催动「流沙陷」,竟一样不奏效,不由得大惊失色!
孔圣瞻以指为笔,以血为墨,于半空先后写就「青史」、「留名」两词,字迹龙飞凤舞,颇有些上古篆籀的苍茫气韵。
写完翻掌挥出。
血字骤然收缩,化作两缕血色光丝,瞬间没入秦牧眉心祖窍。
“呃啊!!!!”
秦牧发出短促的惨嚎,双眼圆睁,眼球几乎要挣出眼眶,上面的血丝如蛛丝般延展、片刻成网。
他轰然倒地,四肢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
他的意识被一股无法抗拒的伟力,强行拽离现实,投进一个由那两个血词构筑造的洪流当中。
在识海深处,「青史」和「留名」不再是简单的文字,它们化作千万枚烧红的烙铁,印入他的灵魂深处。
痛苦又令人战栗!
记忆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
秦牧的神思开始恍惚。
“青史……留名?”一念从纷杂的思绪中异军突起,“我这辈子不惜抽除灵骨,隐姓埋名潜入先神洲,所追求的,不就是为族人立下不世之功,青史留名?”
秦牧念头一动,意识所处洪流骤然平息,景象突然天翻地覆。
脚下不再是那方寸之地,而是先神洲广袤的山河。
只是这山河已然倾覆,伏尸万里,血流飘橹。
曾留下先辈耻辱的凤凰坳,汇聚无数生灵鲜血,形成一片望不到边际的猩红海洋。
巍峨圣像前,千万族人为他欢呼。
巨石被雕琢成玄虎的模样,脚踩人族残骸,筋肉虬结,充满力量感,如针似的毛发,根根分明,虎目幽蓝,昂首向天,让人看之,灵魂颤抖。
而玄虎的心脏位置,镶嵌着璀璨的影壁。
影壁上,古老而神圣的族文铭刻着为族群做出卓越贡献的先祖之名。
此刻,在影壁正中央,那个最耀眼的位置,有个光芒万丈的名字:
秦穆!
他的名字,真正的名字!
他不再是默默无闻、隐藏起来的「秦牧」,而是代表着荣耀的「秦穆」!
他的名字被永久镌刻在族群信仰的核心,在圣像上,受后世万代族人的景仰与膜拜!
秦穆感觉自己整个灵魂都在燃烧,他不由自主喊出那句无数族人都可以为之出生入死的口号。
“玄虎啸渊,火炼神洲,血债血偿,万族俯首!”
现实之中,秦牧的身体仍在微微颤抖,但脸上的痛苦扭曲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亢奋,满脸潮红。
孔圣瞻双目微阖,指尖在扶手上一下一下缓缓敲着,忽然眉头一皱,霍然睁眼。
地上的秦牧身体一痉,双手狠狠扎进泥里,艰难无比地撑跪而起。
他的神识似乎意识到自己在被窥探,眉心祖窍处光芒亮起。
“老……匹……夫,你休想……休想……”秦牧终究没有把话说完,一声轻微却令人悸动的碎裂声即从他体内响起,随后一道雄浑的灵压以他的身体为中心狂泻而出。
孔圣瞻捏了一诀,护身光罩亮起。
片刻后,动静平息。
秦牧头颅缓缓耷下,眼睛半睁。
里面没有任何神采,只剩下死寂。
他的身体完好,也还活着。
可他的内在,那些承载记忆、意识、秘密的核心,已经彻底消失了。
孔圣瞻脸上诧色一闪:“听说玄虎修成一术,以神魂筑元丹,一旦遭受搜魂窥探,可自毁元丹,让神魂不继,原来是真的。”
白蒙蒙的眼睛,朝七十七具尸体看去,最后,孔圣瞻叹了口气。
一道青蒙蒙的法诀打出。
破损的地板恢复原样。
“卫真,进来。”孔圣瞻的声音带着强撑的疲惫。
陶先生很快便出现在禁制里。
目光迅速在秦牧身上扫过便又收回。
“公布死亡名单,随我上「弘道台」。”孔圣瞻闭起眼睛。
“是。”陶卫真应。
「弘道台」即是「星轨广场」前方的那座雄伟高台,就在七十七具尸体的正前方。
禁制消失的刹那,每一具尸体的上方,悬浮着一张留影纸。
上面人名、长相俱全。
孔圣瞻和陶卫真同时出现在了高台之上。
人潮一时如洪水涌动,国子书院师生勉力维持的秩序瞬间土崩瓦解。
蓄积已久的恐慌和悲痛,如决堤的洪流,轰然爆发。
“儿啊——!”
“小姐!”
“哥哥!”
“阿衡!”
一位鬓角斑白的老妇人,挣脱仆人的搀扶,踉跄着,几乎连滚带爬地扑向尸体放置处。
仆人们找到自家少主人,瘫软在地,放声痛哭。
凄厉到极致的哭嚎,像利刃划破广场的上空。
悲伤逆流成河。
孔圣瞻端坐在高台上,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目光最终落在老妇人身上。
老妇人已经找到她要找的人,手足无措地摩挲着孩子的脸,嘶喊着,字字泣血。
人间至悲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等人都哭得声嘶力竭,只剩下无声颤抖,孔圣瞻才开口。
“导致这场惨剧的罪魁祸首,两人。刘以沫,已经伏诛。秦牧,神魂已灭,当行极刑。”
孔圣瞻缓缓抬手,猛地拍下。
远在十丈之外的秦牧头颅一震,数股鲜血从发际灌下,口鼻也冒出血液,随即身体一软,倒伏不起。
“老夫作为一院之长,理应确保考生安危。老夫失察,难辞其咎,当自废双腿赎之。”
话音未落,不见孔圣瞻如何动作,「砰」的一声炸响,双腿竟似从内而外自爆了,血雾瞬间就将裤管衣袍染红。
所有人都惊呆了。
陶卫真更是失声惊呼:“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