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里安注视着赖宣,眼中闪过一丝近乎怜悯的神色。
不过,这点情绪转瞬即逝。
至少赖宣的老爹不管好的坏的,都愿意将一切告诉他,不像某些人——比如帝皇,总是遮遮掩掩,结果呢?你看不就瞒出事来了?
他摇了摇头,甩开这些杂念,随手打开一罐可乐,递了过去。
“喝点甜的,能让心情愉快一点。”
赖宣苦笑了一下,但还是接过可乐握在手中。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他看着塔里安,眼神中表达了一种诚恳的坦然。
“恭喜你,你确实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真相。虽然只是冰山一角。公司确实是寄生在人类文明上的毒瘤,但要彻底拔除它很难。”
“我明白,它早已根深蒂固。”
“所以,我们火种选择了另一条路。”
“愿闻其详。”
“首先,人类必须得到启迪。
但真相不能细水长流般缓慢释放,那样只会让他们麻木,视其为常态。
逃避者用谎言和自欺构筑的高墙必须彻底坍塌。
所有人必须被真相淹没。
躲避的空间必须被击碎,让他们无处可逃,无处可藏。
只有当人们被鲜血与残骸的海洋彻底吞噬,当他们无法再闭上眼睛,无法再捂住耳朵,无法再转身逃离时,他们才能从幻梦中惊醒,才会真正面对现实,才会承认那些他们一直不愿直视的东西。”
赖宣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指节微微发白,他全神贯注地聆听着每一个字,仿佛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其次,公司体制固然令人憎恶,但它们早已编织出一张复杂的社会网络,维持着某种畸形的秩序。
贸然打破,只会让整个社会陷入无序的深渊。如果你真的掀起了第五次公司战争,并让其不断扩大,直至将所有的巨头都拖下水,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核战的末日。
到那时,公司或许会被毁灭,但普通人也将付出惨重的代价,甚至可能一同葬送在废墟之中。”
赖宣沉默片刻,最终缓缓点了点头:“这一点……我无法否认。”
塔里安瞥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所以,我们会采用另一种办法。”
但他并没有详细说明到底是哪种办法,就跳到了第三点。
“最后,你忽略了一个关键的问题——数据化意识的危害。
许多人将赛博空间视为最后的避难所,认为那里可以逃避现实的苦难。
然而,一旦意识被数据化并上传到互联网,就再也没有选择的余地。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这段数据最终都会与其他人的数据融合,像一滴水汇入无尽的海洋。
到了那时,个体将不复存在,剩下的只是一堆冰冷的记忆碎片,失去了情感,失去了人性,失去了自我。那个人不再被称为人,真正的他本质上已经死亡。”
赖宣有些困惑,不明白塔里安为何突然将话题转向人性与自我意识的关系。
自我中心意识使得我们成为我们——这对他来说太过抽象,就像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一样,他从未深入思考过“为什么我是我”这样的哲学问题。
自我意识让荒坂赖宣成为他自己,但也仅限于此。
对人类而言,拥有自我意识是如此理所当然,正因如此,放弃它也变得轻而易举。
塔里安没有多做解释,他知道这很难用语言说清楚。
他呼唤了利亚,让她把他们拉进量子网络之中。
虽然赖宣得到了提醒,但他眨了好几次眼,发觉他们依然置身在化妆间中。
有那么一瞬间,赖宣甚至怀疑火种是不是在戏弄他,他们根本没有真正登入网络。但下一秒,他意识到这里确实是赛博空间——一个几乎与现实无异的空间,一个和他们刚才所在的化妆间一模一样的房间。
因为现实中不可能出现眼前的存在。
他发出了短促的抽气声。
他的目光凝滞在从门口走进来的女人身上。
他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
他几乎忘记了呼吸。
面前的存在是一个女人,却又不仅仅是女人。她的存在超越了性别,超越了形态,仿佛某种更高维度的存在降临于此。
仅仅是她身周辐射的光辉,就给人无限宽广,无限深远的感觉。
这也是赖宣脑海中仅剩的念头。
……
“说真的,非要塑造这么一个形象出来么?”利亚别扭地说,智慧女神密涅瓦的赛博外形,还是她参考尼欧斯和织者的初印象捏出来的。
“这样才能震撼人心啊!赖宣这小子都八十多岁了,有钱有闲,什么没见识过?”
“行吧!你说得有道理!你要的家伙我带来了,放哪儿?”
“就这儿吧,让荒坂家的小子好好开开眼。”
利亚点了点头,随即抬手一挥,一个散发着微光的半透明球形牢笼凭空出现,悬浮在空中。
牢笼中隐约可见一个人形,但看不出男女。
此时,赖宣刚从智慧女神密涅瓦那令人震撼的神秘影响力中回过神,思绪还未完全清晰,眼前又出现了新的谜团。
“这里面……关着什么?”
“一团在黑墙后面到处流窜的人类意识聚合体。”
赖宣的目光被牢牢吸引,无法从牢笼上移开。
他注视着那半透明的屏障缓缓展开,变得越来越清晰,露出其中的景象——那是一个男人,他悬浮在牢笼正中,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托起。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男人的身体开始分解,数据像皮肤般一层层剥离,化作无数张面孔。
每张脸都在尖叫,无一例外。
没有声音。
牢笼似乎隔绝了声音,但那种无声的哀嚎却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这些面孔围绕着男人缓缓旋转,一层又一层,像一片痛苦的汪洋,每一层都充满了绝望与祈求。
他们有男有女,容貌各异,肤色从深黑到苍白,五官特征千差万别——仿佛整个人类族谱的缩影都被压缩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尽管他们的外貌各不相同,但脸上的扭曲表情却出奇地一致:痛苦、恐惧、绝望,教人不寒而栗。
这些痛苦不堪的群像,向那个男人祈求着慈悲。
一阵寒意从脊背向上蹿升。
虽然赖宣并非佛教徒,但他还是忍不住喊道:“佛祖啊,这到底是什么?”
“介绍一下,这个男人名叫拉奇·巴特莫斯。人人都知道,就是他毁了初网。
虽然他没有你们的Relic技术,但也用别的办法把自己的意识传上了网。
不可避免的,他的意识和其他人,甚至是其他AI融合了。
或许是因为这些数据中巴特莫斯的自我意识最为强悍,因此这个聚合意识体自认为是巴特莫斯。
可实际上,他谁也不是。
在你面前的这个存在只是众意识聚合而成的蜂王。
环绕着他的每一张脸,都代表着一个被他吞噬的意识。他们已经没有了个性,没有了自我。就像蜂群里的工蜂,只在蜂王需要的时候提供服务。
这就是赛博*飞升*的结局——把人类变成没有自我的机器。
相比起来,有些始于机器的强人工智能,反倒在学习中慢慢获得了人性;而像拉奇这样的人类,却在无知与好奇中将自己的人性一片片剥落,最终变得比机器更加无情。
荒坂赖宣,你想当人,还是想当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