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特拉贡的残存意识是从如同粘稠的泥沼中被“人”强行唤醒的。
那“人”十分聒噪，他应当是熟悉的。
如果要打个比方的话，大概是像在午间饭后的小憩时，旁边有上百只野猪乱叫一般，吵得人心烦意乱。
可刚刚从封印中脱离的他暂时还不能在残存的记忆中检索到声音的主人是谁。
不过可以确定一件事，哪怕是尚未清醒的意识，他也是很讨厌那个“帮助”他解封的家伙。
如果讨厌的人有排名的话，聒噪声音的主人应当是排在第二。
至于谁排第一？
那当然是带着一群大汉冲进他的研究所，嘴上嚎着他和他的研究太过危险，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大卸八块，然后一层又一层封印起来的杂种。
被大肆破坏的研究所又经过岁月的冲刷，如今对外界强行入侵的反应程序和他能动用的手段不如曾经的十分之一。
而那个将他唤醒的人，趁着他意识复苏的时机又用了奇诡的手段窃取了他对研究所的支配权。
佩特拉贡如今能做的不多，更何况他也不太想做什么。
早在造梦引擎完成的那一刻，意识数据化时他就算是死过一次，被人拆得的七零八落时又算死过一次。
意识体被暴力拆解加上数百年的封印，佩特拉贡此刻就像是一栋摇摇欲坠的破房子，距离彻底倒塌也只差了一脚而已。
就在刚刚，那场十分聒噪的马赛克强行把他拖出封印，算是给了他最后一击。
……
在制服了阿乔后，若木前往遗迹核心区域的路还算平稳，除了偶尔会出现的破损失控的龙族造物外倒是没遇到什么别的阻拦。
他在一道屏障外停下脚步，并不是被用于封印内部存在的屏障拦住，只是屏障前的巨大的石碑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与残破的遗迹不同，石碑显得相当完整，用料是一整块闪着微光的黑曜石，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文字。
既不属于提瓦特的通用文字或是古文字，也区别于他来纳塔之前稍稍做过些功课的各部族或是龙族文字。
碑文中大量重复的几个符号让他稍稍有些在意，这时候就需要一位见多识广的本地人帮助了。
又考虑到等会毕竟是要破门而入，同行的几人如果还在沉睡中是否会遇到什么危险，于是干脆原路返回。
被唤醒的几人有一种从美梦中脱离的怅然感，柯莱伸手抹了抹有些湿意的眼角，塞索斯和空则是起身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之后合情又合理的揉了揉眼睛。
若木倒是没在这件事上调笑他们，人生的遗憾太多，失而复得却发现是大梦一场，现在开玩笑倒是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基尼奇倒是出乎意料的坦诚，从口袋内拽出条手帕仔仔细细擦了擦眼睛，又慢条斯理的折好放了回去，然后指了指一旁仍在疯狂大笑的阿乔。
“这什么情况？”
“解释起来有些复杂，简单概括下，你可以理解为他认为现在已经占据了你的身体，准备宣称自己是纳塔正统君临天下了。”
若木拍了拍他的肩膀，友好的冲他笑了笑，基尼奇却瞬间警觉起来。
那些外地来的行商带着纳塔没有的各式各样的新鲜玩意与人热情攀谈时，就常常给他这种感觉。
……而这种感觉往往意味着金钱的转移。
“向导倒头就睡这个暂且不提，但是吧……”若木指了指仍旧叉腰狂笑的阿乔，“他这家伙可是害得我们差点团灭。”
听完了前因后果的基尼奇平静的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确实是我的失职。这次的委托的定金我会在出去后交还给您，但此前签订合约时标明的违约金和赔偿可能需要一些时间，希望您能宽限。”
若木看着他，这名比自己小上几岁独自生活的少年。
身上穿着不太合身衣服的少年好像并没有因为骤然背上一笔巨额负债而透露出什么情绪，仍旧很平静，
他点了点头，“那这次的合作就算结束了。”随后话锋一转，稍稍凑近基尼奇一些，与此前正经的模样不同，笑嘻嘻的，“有没有兴趣再接另外一份？报酬很丰厚。”
“喂！”充分了解他为人的塞索斯瞬间警觉起来。
这剧情发展怎么看着那么眼熟？
他自己不是就被这么一点点被坑上贼船的么？
这人简直就是个诈骗犯和人贩子。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好啦，就算有新同伴加入也不会冷落你的。”若木伸手想安抚性的揉一把塞索斯的脑袋，然后在后者敢摸我就敢动手的目光中讪笑一声缩回了手。
空见到他和塞索斯之间的互动，默不作声的悄悄向后挪了几步，背部贴在墙边。
他不由得想起之前住在歌德大酒店时听到的几条不得不让人在意的传闻——
“你说执行官大人是不是有些什么特殊的小癖好？”
“啊，你也发现了啊？我听说在至冬那边有好几个家族向那位末席抛出了橄榄枝，有意撮合他和自家的女儿，不过好像都被找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了。”
“你看看他最近带回来的……啊，对，就那个顾问，长得眉清目秀的。”
“还有那个一顿饭能干好几碗的，不好好穿衣服露个腰的黄毛，我看也很有姿色，你说会不会……”
“嗯……我觉得有可能，毕竟好像没见过那位末席有什么关系亲密的女性朋友。”
“何止没什么女性朋友啊，简直就是物理意义上的女性杀手。上次我跟着那位末席出门，他对着劫道的盗宝团直接上去就是一脚飞踢，可怜那长得还不错的妹子，鼻梁骨直接塌了。”
……
“就是这个。”
若木指了指巨大的石碑，随后看向一旁的基尼奇，“能看懂么？翻译下，我对那些重复出现的符号实在是有些好奇。”
基尼奇再确认了石碑周边的安全性后凑近了一些，大概扫了一眼，点了点头，“能看懂。”
随后在他仔细观察后，露出了一副十分一言难尽像是吃了苍蝇一般的表情。
见到他这种反应，若木更是好奇，“怎么，上面写了什么恶毒的诅咒？比如什么进遗迹者头脚生疮，当场横死之类的？”
“不，还不如恶毒的诅咒。”
基尼奇摇了摇头，他捂着眼睛，像是刚刚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但考虑到丰厚的报酬，在缓了一会后，还是逐字逐句将能看懂的部分翻译了出来。
“留给我们的唯有一条路，那就是希巴拉克的道路。
不可信任一切强于人类的存在，除了那个人以外。
这世上从未有过那般温柔和仁慈的强者，从未有过不会犯下骇人恶行的强者。
人的命运只该掌握在人手中，就像他曾行过的那样。
她将我称作命定的王，令人作呕。
他是真正的【人】，是只属于【人】的王……
如此一来，我便能不辜负他的名……人，只有人，那些被他解救的人，将要成为一切的主宰……
哪怕血肉剥落，哪怕骸骨腐溃，哪怕灵魂坠入永不复还的囚牢，唯有【希望】不可抛舍…因为这是那个人留给我的、唯一的宝物……
……那时候，若是能与他一同归于火中……不行！犯下这样罪行的凶手，谋害了一切亲近之人的凶兽，不配奢求拥有像他那样温暖而耀眼的结局……
“再加上一点点，很短的几行，简述他和遗迹主人的过节，奥奇坎认为遗迹主人的那名龙族的研究太过危险，为了确保希巴拉克的道路不会被带往歧途，肢解后封印了那名龙族的意识。”漫长的停顿后，基尼奇重新开口，“以上差不多是能翻译出的所有内容了，其他的大部分篇幅，也就是你说的那些大量重复的字符，都是写的希巴拉克这四个字。”
基尼奇翻译完毕后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最终还是没忍住，啧了一声。
这单委托虽然报酬丰厚，但怎么感觉亏了呢？
他是不是该破例一次，第一次在委托结束后，再要求追加上一笔精神损失费？
遗迹内陷入到了死一般的沉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