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询改变了策略。
他不再想当救世主了,他只想用自己手里的粮食,作为压垮刘承乾的最后一根稻草,把他那点刚到手的银子,彻底榨干!
这是一个歹毒的计划。
用自己囤积的粮食去狙击对手,无论输赢,自己都会有损失。
但刘询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被嫉妒和愤怒冲昏了头脑。
于是,京城的粮食市场,出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太子一方,像个无底的黑洞,疯狂吞噬着市面上所有的高价米。
而另一方,一个神秘的卖家,则源源不断地提供着巨量的粮食。
双方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资本对决。
银子和粮食,在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中,疯狂地换手。
粮价,就在这种诡异的僵持中,稳定在了六两一石左右。不高,但也不低。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顾慎,正坐在他的书房里,悠闲地品着茶。
他的面前,放着一副棋盘。
棋盘上,黑白两子绞杀正酣。
“太子是火,二皇子是风。风助火势,烧得越旺越好。”
他轻轻落下一子,淡然道。
“只是,火烧得再旺,若是没了柴,终究会熄灭。”
他的手指,点向了棋盘之外。
那里,还有一大片未曾动用的棋子。
三天后。
就在太子和二皇子杀得眼红,双方都已筋疲力尽的时候。
毫无征兆地。
京城东、西、南、北,四个城门,同时有上百辆满载粮食的大车,缓缓驶入。
每一辆车上,都插着一面朴素的白旗,旗上只有一个字:
“义”。
为首的车队管事,向守城官兵递上了一份盖着十几个南方大商会印章的联名信。
信中言辞恳切,说南方米商听闻京城粮荒,百姓受苦,感念天子圣德,自发组织了五十万石“义仓米”,无偿捐献给朝廷,用于平抑粮价,救济万民!
不求回报!不求名利!只为天下苍生!
消息一出,整个京城瞬间爆炸了!
五十万石!
无偿捐献!
这是什么概念?
这是从天而降的甘霖!这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百姓们疯了!他们涌上街头,围着运粮的车队,激动地跪地磕头,山呼“义薄云天”!
整个京城,都沉浸在一种狂热的喜悦之中。
东宫。
“哐当!”
刘承乾失手打碎了心爱的琉璃盏,碎片溅了一地。
他的脸色,比地上的碎片还要惨白。
“五……五十万石?无偿……捐献?”
他喃喃自语,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诞的笑话。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哪来的南方义商?哪来的五十万石粮食?
为什么?!
我花了近两百万两银子!我挪用了国库税银!我卖掉了盐道专营权!我堵上了我的一切!我才勉强把粮价稳住!
可现在,一群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义商”,挥挥手,就捐了五十万石?
那我算什么?
我做的这一切,算什么?!
一个天大的笑话吗?!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拼尽全力,用沙子堆砌城堡的孩子。眼看就要完工,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将他所有心血冲刷得一干二净。
不。
比这更糟。
因为海啸过后,沙滩上凭空出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而他,只是那个在宫殿旁边玩泥巴的傻子。
绝望。
彻骨的绝望,瞬间淹没了他。
他投入了所有,换来的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他用两百万两,将粮价维持在了六两一石的“高价”。
而这五十万石义仓米一旦入市,粮价会瞬间崩盘!
一两?甚至更低!
他手里那些用六两银子一石买来的粮食,将变得一文不值!
他亏了。
亏得血本无归!
那一百五十万两非法得来的银子,就这么……蒸发了。
而且,还留下了一屁股擦不干净的罪证!
“噗——”
刘承乾一口鲜血喷出,仰面倒下。
二皇子府邸,也同样是一片死寂。
刘询的脸色,比刘承乾好不到哪里去。
他也懵了。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不,这是半路杀出了一支神兵天降!
……
南方义商?
狗屁的义商!
天下商人,无利不起早!无偿捐献五十万石粮食?骗鬼呢!
这背后一定有人!
是谁?!
是谁有这么大的手笔?是谁有这么恐怖的组织能力?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神不知鬼不觉地调动如此巨量的粮食入京?
这不是钱的问题。
这是通天的能力!
这个人,将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
他先是挑起粮价,引诱大哥入局,榨干他的钱财。
然后又逼得我提前出手,把我也拖下水。
最后,在我们两败俱伤的时候,他以一个“救世主”的姿态,从天而降,收割所有名望和利益!
好狠!
好毒的计策!
刘询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不是棋手,而是一颗同样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棋子。
他的损失也同样惨重。他高价抛售的三十万石粮食,本以为能赚一笔,再看着太子破产。结果这“义仓米”一出,他手里剩下的粮食也成了烫手山芋。一来一回,同样亏损巨大。
最关键的是,他想踩着太子上位的计划,也彻底泡汤了。
在“南方义商”这种毁天灭地的“仁义”面前,他那点小算盘,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微不足道。
兄弟二人,第一次,品尝到了同样苦涩的失败滋味。
他们输给了同一个,看不见的敌人。
而那个敌人,顾慎,此刻正站在邀月楼的最高层,凭栏远眺。
他看着下方万民欢腾的景象,听着那震天的欢呼。
他的表情,无悲无喜。
身后,他的心腹躬身而立。
“公子,一切按计划进行。太子和二皇子都已元气大伤。户部王普和甄家的罪证,也都已收集齐全,只待时机,便可呈送御前。”
“嗯。”顾慎淡淡应了一声。
“另外,‘义仓米’入市后,粮价已跌至八钱一石。我们之前高价卖出的粮食,现在可以十倍百倍地收回来了。这一进一出,我们至少……赚了这个数。”心腹伸出五根手指。
“五百万两?”
心腹摇摇头,眼中满是狂热:“是五千万两白银的纯利。而且,我们还顺势掌控了整个北方超过七成的粮食命脉。”
五千万两。
足以买下半个大夏朝的财富。
顾慎听到这个数字,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钱,只是工具。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钱。
“太子和二皇子,不足为惧了。”顾慎转身,看着心腹,“但父子相残的戏码,不能就这么结束。”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心腹都感到心惊肉跳的话。
“派人,去向二皇子‘告密’。”
“告……告什么密?”
顾慎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就告诉他,太子那一百五十万两银子的真正来路。把王普和甄家的事,‘不经意’地透露给他。”
“把刀……递到他手上。”
他要的,是血流成河。
他要的,是那至高无上的龙椅,彻底被鲜血染红。
这场由他掀起的粮食战争,才刚刚结束了第一幕。
真正的杀戮,现在才要开始。
夜,深了。
二皇子府,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刘询阴沉如水的脸。
他面前的地上,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黑衣人。
“你说什么?”刘询的声音嘶哑,像两块粗糙的砂石在摩擦,“再说一遍!”
那黑衣人猛地一哆嗦,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贴到冰冷的地砖上。他颤抖着声音,将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殿下……小的……小的是从太子府一个采买管事那里打听到的……太子那一百五十万两银子……根本不是从什么南方世家借的……”
“那是……那是户部尚书王普,挪用了……挪用了即将发往下游州府的……赈灾官银!”
“轰!”
刘询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嗡嗡作响。
赈灾官银?
他挪用了赈灾官银?!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惊雷,劈得他浑身僵直,血液几乎在瞬间凝固。
疯了!
他那个一向自诩“仁德贤明”的好大哥,居然敢干出这种掘大夏朝根基的混账事?
刘询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双手撑在书桌上,手背青筋暴起。他死死盯着那个黑衣人,猩红的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证据!我要证据!”
“有……有的!”黑衣人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双手高高举过头顶,“这是王普与太子之间往来的密信抄本,还有……还有户部银库的出账记录……都是小的拼死弄出来的!”
刘询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夺过册子,急切地翻看起来。
越看,他的手抖得越厉害。
越看,他脸上的神情就越是狰狞可怖。
信上的内容,与黑衣人所说完全吻合。王普在信中向太子表忠心,言明已将下游三州的赈灾款项“暂借”太子周转,并承诺事后会以甄家商行的利润填补亏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好一个神不知鬼不觉!
刘询只觉得一股难以遏制的狂喜和暴怒,如同火山喷发般从胸腔中猛烈冲出。
他怒的是,太子刘辩居然如此胆大包天,视国法为无物,视灾民为草芥!
他喜的是,这简直是天赐良机!是上天递到他手上的一把绝世好刀!
原本,他在粮食大战中惨败,元气大伤,想扳倒太子的计划已经彻底搁浅。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蛰伏数年,再寻机会的准备。
可现在……
哈哈哈哈!
刘询在心中狂笑。
刘辩啊刘辩,我亲爱的大哥,你这是自己把脖子伸到了我的刀口上啊!
他缓缓合上册子,册子的边缘因他用力的指节而微微卷曲。他抬起头,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眼中闪烁着狼一般幽绿而残忍的光。
“你做的很好。”他转头,看着那个依旧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声音恢复了平静,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下去领赏吧。”
黑衣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刘询一人。
他将那本薄薄的册子放在烛火旁,借着光,一遍又一遍地仔细看着。每一个字,都像是最致命的毒药,也像是最甜美甘醇的蜜糖。
他脑中飞速盘算着。
这件事,一旦捅出去,就是天大的案子。
挪用赈灾官银,这可是灭九族的死罪!
到时候,别说太子之位,刘辩能保住一条命都算父皇仁慈。而他,刘询,作为揭发者,拨乱反正,力挽狂澜,这是何等泼天的功劳?
父皇会怎么看他?
满朝文武会怎么看他?
天下百姓又会怎么看他?
储君之位,唾手可得!
他将册子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自己的未来。
可是……不对。
一股莫名的寒意忽然从他心底升起,让他亢奋的头脑冷静了些许。
这件事,太巧了。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会有人把这么重要的情报告诉他?
那个“南方义商”刚把他和太子玩弄于股掌,让他们兄弟俩成了全京城的笑话。紧接着,太子的致命把柄就送到了自己手上。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送情报的人是谁?他为什么要把这把刀递给自己?
刘询的目光落在书桌的另一角,那里放着一张关于“南方义商”的情报汇总。他重新坐下,拿起那份情报,逐字逐句地看着。
“顾慎……江南人士,自称行商,具体背景……不详。”
“手段狠辣,算无遗策。”
“于京城粮价最高点抛售百万石粮食,而后以‘义仓米’名义,低价倾销,一进一出,获利巨万,同时收割民心、名望……”
这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
刘询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这个人,先是让他和太子斗得两败俱伤。现在,又把刀递给他,让他去捅死太子。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不对。
这个人根本不是黄雀。
他更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猎人,饶有兴致地看着两只螳螂互斗。等一只咬死另一只,他再慢悠悠地走过来,将胜利者也一并捏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