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熹五年,冬。
公元162年的寒风,裹挟着西北戈壁的砂砾,如利刃般刮过武威郡的土地。
这座地处凉州的军事重镇,向来是汉胡杂处之地,周边盘踞着诸多羌胡部落,而此次挥师入侵的,正是滇那羌的六千骑兵。
这群草原骑兵对占领城池毫无兴趣,多年来皆是如此,趁着冬日草枯、粮秣匮乏之际,策马南下,以扫荡之势分头袭击周边所有村庄。
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房屋被付之一炬,粮食、牲畜被洗劫一空,就连百姓家中的锅碗瓢盆,但凡能带走的铁器器物,都难逃被劫掠的命运。
更令人发指的是,他们会掳走老弱妇孺充作奴隶,凡是敢于反抗的村民,皆会被当场屠杀。
自朝廷对凉州的管控日渐无力,当地世家大族早已纷纷筑起厚厚的坞堡。
每逢羌胡劫掠,他们便带着族人、部曲躲入堡中,凭借坚固工事避祸。
可散居在乡野的平民百姓,既无坞堡可依,若来不及躲藏、无力反抗,最终不是死于刀下,便是沦为任人驱使的奴隶。
这是一片弱肉强食的丛林之地!
在凉州,老实软弱者活不长久,身体瘦弱之人亦难捱过寒冬与劫掠,唯有练就彪悍体魄、养出强悍民风的人,才能在此地生存。
每逢羌胡来袭,百姓们便会抄起锄头、扁担、柴刀等一切能当作武器的东西,与骑兵死拼。
这本就是你死我活的战争!
也正因如此,凉州这片土地,才孕育出了无数武力高强的士兵与将领,成为汉帝国悍勇将士的摇篮。
可这一次,滇那羌的劫掠规模远超往昔,铺天盖地的骑兵让沉寂多年的武威郡周边郡县遭逢了大规模屠杀。
并非所有人都能及时收到消息、找到藏身之处,唐玉便是在一片混乱中,得知了父亲的死讯!
他父亲身为郡署官员,负责看守粮仓,在羌人突袭时,为护粮殉职。
这样的惨事,在凉州早已不算稀奇。
每年冬天,草原上都会因牲畜大批冻毙而缺粮,羌胡部落便会习惯性南下抢劫。
汉人善于耕种,粮食是他们的目标。
羌胡不擅冶铁制器,就连一口铁锅,对他们而言都是珍贵之物。
可这一次的袭击太过突然,规模又大,许多人都来不及反应。
“姑娘!快带着夫人和公子离开这里,去投奔贾氏坞堡!”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撞碎了院中的死寂,父亲身边的心腹张叔浑身血迹斑斑,骑着一匹气喘吁吁的战马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惶与哀求。
“那群骑兵已经杀过来了,姑娘一定要保护好夫人和公子!”
唐玉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十三岁的脸上没有丝毫孩童的慌乱,只有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张叔,”她抬眼看向张叔,声音冷静得可怕,“你以为现在逃跑,能活几个人?”
突如其来的骑兵劫掠,早已让官道沦为修罗场。
路上的贩夫走卒、官署里的官员小吏,但凡没得到消息、来不及逃亡的,都已成为刀下亡魂。
“可姑娘难道要以一人之力,抵抗这来势汹汹的骑兵?”张叔急得声音发颤,“他们只会将你劫掠到草原,生不如死啊!现在骑马逃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唐玉没有再争辩,转身走进屋内,片刻后,她扛着一把沉重的铁枪走了出来。
那枪杆足有碗口粗细,重逾三十斤,寻常成年男子都难以轻易举起,她却拎在手中举重若轻。
“逃有什么用?”唐玉眼神锐利如刀,语气斩钉截铁,“我父亲已死,身为女儿,当为他报仇!与其仓皇逃窜,不如带着剩下的人杀出去,召集乡亲们,一同抵御羌贼!”
张叔望着少女挺拔的身影,看着她眼中翻涌的凛冽杀意,心头猛地一震。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身后十几名唐家亲卫也齐齐跪了下来,齐声高喊。
“属下誓死追随姑娘,替家主报仇!”
唐玉抬手抹去眼角的湿意,沉声道。
“今日,我们同生共死!我活,大家一起活;我死,唐家定会妥善抚养你们的家小,保他们一世安稳!”
简短的话语,却带着千钧之力,安抚了所有人的心。
没有披麻戴孝,唐玉翻身上马,马匹嘶鸣一声,前蹄扬起。
她握紧铁枪,冷声道。
“随我杀贼!”
一行人纵马冲出院门,映入眼帘的,是人间炼狱。
房屋里燃起熊熊大火,浓烟滚滚,烧焦的木头噼啪作响。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尸体,鲜血浸透了积雪,冻成暗红的冰碴。
幸存的老弱妇孺跪在雪地里,哭声震天,被几名羌人骑兵用弯刀指着,瑟瑟发抖。
唐玉带着亲卫的身影,很快吸引了远处羌人的注意。
一名羌人渠帅看到马上的少女,眼神瞬间变得猥琐不堪,用半生不熟的官话调戏起来。
“啧啧,这小娘子长得可真漂亮,皮肤白得像雪!” 他舔了舔嘴唇,对着身边的骑兵们哄笑道,“兄弟们,给我上!把这小娘子抢过来,大家一起享用!”
周围的羌人骑兵纷纷哄笑,眼神里满是轻蔑与淫邪。
“小娘子别急着过来,哥哥们会好好疼你的!”
有人吹着口哨,甚至放下了手中的弯刀,只当这冲过来的少女是送上门的玩物。
唐玉面无表情,双腿一夹马腹,马匹如一道闪电般冲了出去。
铁枪在她手中挽起一朵凌厉的枪花,风声呼啸,带着刺骨的寒意。
不等那调笑的羌人反应过来,枪尖已精准无误地刺入他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唐玉满脸。
猥琐的笑声戛然而止。
羌人渠帅愣了愣,随即暴怒,破口大骂。
“妈的,贱人!给我杀了她!把她剁成肉酱,我要狠狠弄死这个女人!”
二十多名羌人骑兵瞬间围了上来,弯刀出鞘,寒光闪烁,朝着唐玉齐齐砍来。
唐玉却毫无惧色,骑着马在敌阵中纵横驰骋,铁枪起落间,招招致命。
她的枪法利落狠辣,没有半分花哨,时而直刺,穿透敌人胸膛。
时而横扫,斩断敌人臂膀,时而挑击,将敌人挑落马下。
白马踏雪,枪影翻飞。
唐玉的身影在乱军之中穿梭,如同一朵浴血的寒梅,每一次挥枪都带着毁天灭地的怒气。
一名羌人骑兵从侧面偷袭,她侧身躲过刀锋,同时枪杆一压,顺势刺穿了对方的小腹。
另一名骑兵策马冲来,她双腿一蹬马腹,身体腾空而起,铁枪自上而下,直劈对方头颅。
雪地里,惨叫声此起彼伏。
羌人骑兵们渐渐慌了,眼前这看似娇嫩的少女,哪里是什么玩物,分明是索命的修罗!
她脸上沾满血污,眼神冷得像冰,每一次挥枪都精准狠辣,看得人头皮发麻。
“疯子!这女人是疯子!” 剩下的几名羌人骑兵彻底被吓破了胆,调转马头,就要仓皇逃窜。
“杀!一个都别放过!”
唐玉厉声高喊,声音穿透风雪。
她双腿一夹马腹,白马加速追击,铁枪如游龙般刺穿最后一名逃兵的后背。
周围幸存的平民被这一幕点燃了血性。
亲人惨死的悲痛、被劫掠的屈辱,在此刻化作同仇敌忾的怒火。
“报仇!杀了这群狗贼!”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老弱妇孺们纷纷抄起地上的刀枪、锄头、石块,跟着唐玉的亲卫,朝着溃逃的羌人追了上去,对着倒地未死的羌人补上致命一击。
就在唐玉带着人要追出城门,即将踏入城外主力范围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后方传来。
“阿妹!停下来!”
唐玉回头,只见一名身着锦袍、面容清俊的十五岁少年骑着马飞奔而来,身后跟着一队装备精良的部曲。
少年神色焦急,对着她高声喊道。
“阿妹!别追了!前面是他们的大部队,足足上千骑兵!你这样冲过去,是送死!”
来人正是唐玉继母家的娘家子弟,贾诩。
唐玉握着铁枪,目光淡定地看向眼前的少年。
贾氏竟真的率兵前来救援,这般雪中送炭,倒也算一门合格的姻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