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沉沉的被什么压着，脸上时不时有冰冷的东西砸来，耳边风声呼啸，眼皮重得睁不开。
宋千逢艰难睁开眼，阴沉的天镶嵌着森绿的枝桠，遮天蔽日的密林只透出斑驳的天色，身下躺着的地方冻得她打了个冷颤。
身子被泥土覆盖，脸上也满是湿润的泥沙。
自己正躺在一个土坑中，铁锹一下又一下铲动泥土的“呲呲”声传来。
有人在埋她！
微微眯眼看向埋她的人，只瞧得见对方的侧影，脸上还带着那张狰狞的鬼面，很熟悉，似乎在何处见过。
思索后想起来，这鬼面人好像是萧长野的人，上次同徐锲被追杀，听萧长野唤鬼面人“师父”，他这是特意派他师父来杀她。
混账东西，忙着赶回南川还不愿放过她。
一铲土忽然砸在脸上，宋千逢迅速闭紧双眼，泥土没有砸入眼中，她悄然动了动手，从袖袋中摸出徐锲给的鸣镝，朝着天空发射。
鬼面人听到响声转身，手中的铁锹泛着冷冽的寒光。
宋千逢立即爬起身来，双手都抓好泥土，讪笑道：“有话好好说，何必伤我性命呢！”
鬼面人置若罔闻，高挥着铁锹砸向她的头。
宋千逢猛然翻身摔出土坑，惊慌失措中看清周遭的环境，蔽天的森林望不到尽头，灌木丛生的荒野中开辟出一片光洁的土地，土地正中有一矮小的坟包，坟包周围插满了招魂幡。
坟包前供奉着许多新鲜的吃食，甚至还摆着两坛酒，三支香插在泥土中，白色的烟线缭绕。
瞳孔一震，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半个字来。
这……
这里是……
她死后的葬身之地。
鬼面人挥着铁锹砸向摔在地上的人，宋千逢猛然抬头，开口道：“你是宋千逢的什么人？”
凛冽的寒风袭来，那砸下的铁锹在她的脸前停住，鬼面人收回铁锹，黑溜溜的双眼盯着她看。
宋千逢的葬身之地在黑森林中，林中地势复杂，还有许多猛兽，具体方位无人知晓，知晓的都是与她关系匪浅之人。
而这个人竟将她带来此处埋，定然是她以前的故人，她得罪过的、帮过的人都不少，不知这个人是谁。
鬼面人歪着头盯着她看，似是不解。
宋千逢继续开口问道：“你为何知晓宋千逢的坟墓在这里？”
无论对方是谁，鸣镝已发，徐锲定能得到消息，只要拖到他来，她便死不了。
鬼面人点了点头，而后甩开铁锹蹲下身，抬手指向坟包，声音发闷道：“你认识她？”
宋千逢顺着鬼面人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墓碑，前世她被一个老道士埋在这里，还被用卦阵封锁在此，灵魂久久不散。
那牛鼻子老道埋她埋得可敷衍了，更没心思替她立碑，这块墓碑看上去很新，连泥土都未曾沾染，上头刻着的字也十分清晰，难不成是这个鬼面人替她立的？
宋千逢颔首，“宋太师的威名如雷贯耳，我自然知晓。”
鬼面人看了眼墓碑上的“宋千逢”三个大字，明白过来对方是看到这几个字才问话，并非是认识。
“你躺回去，我轻点杀，不让你疼。”
这语气很熟悉。
宋千逢眯眼紧盯着鬼面人，想起对方的身手与轻功，还有这身形，心中有个猜测浮现。
鬼面人拿着铁锹铲土，回头见那坐在地上的小姑娘不动，催促道：“躺回坑里去，待你下去要好好照顾你的主子，莫要让她受欺负。”
合着是在给宋千逢找陪葬丫鬟。
她自己给自己当陪葬丫鬟。
宋千逢站起身来，轻拍了拍衣裙间的泥土，回道：“宋太师若知晓你随意杀害无辜，她不会高兴的。”
鬼面人铲土的动作一滞，犹豫不决挠了挠头。
宋千逢道：“是萧长野让你来杀我的。”
鬼面人惊讶，“你怎么知道？”
宋千逢闻言勾唇而笑，她认识一个武痴，武艺高强但脑子不太好使，似乎是眼前这个人。
鬼面人见她笑了，不悦道：“你笑什么？”
宋千逢笑弯了双眼，“笑你可爱。”
鬼面人心尖一颤，莫名觉得她这副调笑的样子很熟悉。
宋千逢顺势问道：“这些年南川与东阙井水不犯河水，萧长野为何突然攻打楼关？”
鬼面人望着她熟悉的眉眼，下意识听话回道：“他要复仇，想拿下楼关后再踏平东阙。”
宋千逢叹息，“果然如此。”
鬼面人反应过来，怒道：“你套我话！”
宋千逢轻笑几声，腹中饥饿，余光扫到坟包前供奉的祭品，信手抄起贡果，直接咬了一口。
清甜的味道在口中爆开，也是吃上自己的祭品了，味道还真不错。
鬼面人震怒，浑身散发着杀意，直接拔出腰间的长剑，搭在宋千逢的肩上，“你找死！”
宋千逢眼尾上挑，笑盈盈回道：“我总不能做饿死鬼，晚些时候再杀我也不迟。”
鬼面人握着长剑的手微微颤抖，难以置信看着眼前人，她熟悉的眉眼同记忆中人重叠在一起，犹记初见那个人的场景。
红衣女子坐于山茶花树下，朝着暗处的人勾唇而笑，如红茶花绽放。
“出来吃块糖，晚些时候再杀我也不迟。”
后来，她一次又一次说着相似的话。
“今日先陪我吃顿饭，明日再杀我也不迟。”
“你先吃完这顿，待会再杀我也不迟。”
“你下次来杀我的时候帮我带个烤鸡，就馋那一嘴。”
“欸，你可得保护好我，别让其他人先把我杀掉了，我的命只留给你，什么时候杀都不迟。”
鬼面人双眼通红，握着长剑的手无力掉于身侧，声线颤抖道：“你……”
宋千逢迈步上前，伸出手拿住面具。
鬼面人霎时僵住，一瞬不瞬盯着面前人。
面具缓缓打开，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宋千逢眼神柔和，如只狐狸般勾眼而笑，语气上扬：
“别来无恙啊，小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