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酒意微醺。两人对坐，红酒在杯中轻晃，映着昏黄的灯光。闲谈声与钟摆的滴答交织，在寂静的空间里荡出细碎的回响。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裹着微醺的暖意，从玻璃杯边缘滑落，渗进木桌的纹理里。墙上的老钟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像一位沉默的见证者，将此刻的温存刻进齿轮转动的间隙中。
“我去给你放洗澡水，好好泡个澡。”墙上的古董挂钟敲响了第十一下，惊醒了沉浸在回忆中的两人，周亚柒晃了晃见底的酒杯，冰块已经融化得只剩薄薄一层。
说完，周亚柒放下酒杯起身，赤足踩过厚重的地毯，脚踝处那只靛蓝色的蝴蝶纹身在走动时若隐若现，宛如在薄雾中振翅。棉麻家居服的宽松裤脚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在地毯上拖曳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某种隐秘的摩斯密码。
“我叫了高也和陆能过来。”周亚柒背对着墨陌说道，尾音刻意上扬，却掩饰不住声线里的一丝颤抖。
墨陌的指尖骤然收紧，酒杯在她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红酒剧烈晃动，在杯壁上留下猩红的轨迹，像极了那年急诊室地板上蜿蜒的血迹。
“不是说好……”墨陌的声音突然哽住，指甲在杯身刮擦出刺耳的声响。起身时膝盖狠狠撞上茶几，却浑然不觉疼痛，只是机械地跟着那个背影走向浴室。
浴室里，周亚柒弯腰调试水温的背影在氤氲的蒸汽中显得格外单薄。暖黄的顶灯将她的影子投映在瓷砖墙上，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像只濒死的飞蛾。
墨陌倚在门边的瓷砖墙上，冰凉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料渗入肌肤。她的目光落在周亚柒敞开的领口——那只振翅欲飞的蓝闪蝶纹身下方，一道细长的疤痕若隐若现，像道未愈合的伤口。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三年前那个暴雨夜，陆擎家的浴室里，周亚柒摔碎玻璃杯后，用碎片在锁骨处划下的痕迹。她至今记得自己踹开门时看到的场景——满室血色中，周亚柒泡在染红的水里，嘴角却挂着诡异的微笑。
“哗啦——”水声戛然而止。周亚柒直起身时，棉麻家居服的领口微微滑落，恰好遮住锁骨处那道细长的疤痕。她转头看向墨陌，睫毛上凝结的细小水珠在灯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像是哭过的痕迹。
“水温刚好。”周亚柒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指尖在水龙头下微微颤抖，不锈钢表面映出她苍白的指节，“会勾起你不好的回忆吗？”
“亚柒……”墨陌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墙体，陶瓷的冰凉触感让过去那些不好的回忆更加清晰，声音突然哽住，“我们两个今晚的状态是不是都不太对劲？现在我眼里看什么都不怎么好。”
“你放心……”周亚柒的呼吸突然急促，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破碎的微笑，手指轻轻划过浴缸边缘，留下一道水痕，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个字几乎消散在蒸汽中，“这里……我没做过傻事。”
“我没事。”墨陌机械地靠近浴缸，指尖划过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热气模糊了她的表情，却遮不住眼底翻涌的情绪，水珠顺着她的手腕滑落，在浴缸边缘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
“为什么把他们喊过来？不是说他们不来？”墨陌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指甲无意识地刮擦着陶瓷浴缸。
墨陌的话语在浴室里回荡，周亚柒的指尖突然没入墨陌的发间，玫瑰精油的馥郁香气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她修长的手指穿过栗色发丝的动作熟稔得像是在抚摸琴键，指腹轻轻按压着头皮，在发根处留下温热的触感。这个动作让墨陌不自觉地闭上眼睛，发梢的水珠随着周亚柒的动作滴落，在锁骨处溅起细小的水花。
“除了同床共枕……”周亚柒的声音混着潺潺水流声，在密闭空间里产生轻微的回响，睫毛在顶灯下投下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眼中的情绪，“我们两个什么时候就仅仅只有我们两个呢？”
温热的水流声渐渐停歇，浴室内氤氲的雾气在镜面上凝结成细密的水珠。
墨陌注视着周亚柒调试香薰机的侧脸——那道从眉骨延伸到太阳穴的细小疤痕在蒸汽中若隐若现。她记得太清楚了，三年前陆擎下葬那天，周亚柒是如何挣脱众人的搀扶，一头撞向黑色大理石的墓碑。鲜血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流下，她却笑得像个疯子。
最终，墨陌妥协地解开衣扣。衣服的纽扣一颗颗弹开，发出细微的声响。
衣物滑落在地时，像一片凋零的玫瑰花瓣，无声地落在防滑垫上。她裸露的肌肤在雾气中泛起珍珠般的光泽，锁骨处还残留着宋一霆留下的吻痕，在蒸汽中显得格外鲜红。
周亚柒走到浴室门口时突然停住脚步，指尖还残留着玫瑰精油的香气，回头看向浴缸中那个模糊的身影，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水面。
“小陌，我叫阿也来给你做心理疏导……”周亚柒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门把手上的水珠，“你最近……那些噩梦又回来了。”
磨砂玻璃门关上的瞬间，墨陌像被抽走全身力气般沉入水底。温热的水流包裹着她，耳边只剩下自己缓慢的心跳声。发丝在水中散开，像一株黑色的水草。
“衣服……”周亚柒的声音透过水波传来，变得遥远而模糊，“在架子上。”
“闹钟，我调了三十分钟。”墨陌看见玻璃门外那个朦胧的身影抬起手腕，智能手表发出的蓝光在雾气中晕染开来。
水底的世界安静得令人窒息。墨陌凝视着自己吐出的气泡，它们像一串透明的珍珠，争先恐后地奔向水面，一如这些年她拼命压抑却又不断翻涌的记忆。指尖触到浴缸冰凉的陶瓷底部时，她突然想起高也温润的声音，“当你觉得窒息时，要记得抬头看看光。”
墨陌猛地破水而出，水花溅落在瓷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大口喘息着，开始按照高也教导的节奏调整呼吸——吸气四秒，屏息七秒，呼气八秒——吸气时玫瑰精油的芬芳沁入心脾，屏息时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呼气时所有郁结似乎都随着水汽蒸腾消散。
香薰机喷出的雾气在顶灯下流转，折射出细碎的彩虹。音响里的大提琴曲低沉呜咽，琴弦每一下震颤都像是直接拨动她的心弦。
水珠顺着脸颊滚落，有的滑入唇角，尝不出是咸是淡。今夜的回忆为何如此锋利？周亚柒身上每一道伤痕都仿佛在眼前渗血——脚踝的蝴蝶纹身下藏着玻璃碎片的划痕，锁骨处的蓝闪蝶覆盖着更深的伤口。
墨陌抬手抹去脸上的水珠，却抹不去心头泛起的酸涩。周亚柒确实走出了阴霾，那只振翅欲飞的蓝蝴蝶就是重生印记。可她自己呢？水中倒影扭曲晃动，映出一个破碎的灵魂——高学明的背叛是扎在心底的刺，稍一触碰就鲜血淋漓；佟魏的离去是永不结痂的伤，在雨夜就会隐隐作痛；而如今面对宋一霆时患得患失的不安，更像一片笼罩心头的阴云，遮住了所有光亮。
玫瑰花瓣漂浮在水面，随着她的动作轻轻荡漾。墨陌突然想起宋一霆咬在她锁骨时说的话，“我要你记住，你是我的。”
那种近乎疼痛的占有欲，让她既恐惧又渴望。就像现在，明知高也的治疗会撕开所有伪装，却还是默许了这场安排。因为说到底，她依然是那个需要被拯救的人，哪怕救赎的代价是再次鲜血淋漓。
浴室的水声淅淅沥沥，像一场永远下不完的雨。墨陌靠在浴缸边缘，任由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冲不散心头郁结的阴霾。
客厅里，水晶吊灯将昏黄的光晕洒落在三人身上。高也端坐在单人沙发，修长的双腿交叠，穿着熨烫平整的衬衫。陆能斜倚在扶手旁，指间的香烟在昏暗光线中明灭闪烁，烟雾缭绕间隐约可见他紧蹙的眉头。三人围坐在茶几旁，周亚柒指尖轻晃的红酒杯折射出暗红的光晕，在墙上投下斑驳的血色光影，如同某种不祥的预兆。
“她是不是……”周亚柒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指甲上的车厘子色甲油已经斑驳，“潜意识里的恐惧又加重了？”
周亚柒的目光落在浴室玻璃门上凝结的水珠，看着它们缓缓滑落，像极了那个雨夜墨陌跪在地板上无声滚落的泪滴。
“看情况是。”修长的手指揉了揉眉心，高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她的防御机制越来越强了。”
“你确定还要继续给她治疗？”陆能突然将手中的金属烟盒拍在茶几上，“啪”的一声发出清脆的声响，目光锐利如刀，烟盒上的浮雕在灯光下投下狰狞的阴影，“上次治疗后你失眠了整整一周。你自己也陷进去了。”
月光透过落地窗，在高也的侧脸投下深浅不一的暗影。
“其实我也害怕了……”高也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手指深深陷入真皮沙发，留下五个凹陷的指印，“我越来越……控制不住想靠近她的冲动。”
“阿也。”陆能突然笑起来，虎牙在唇边闪着寒光，他转动着无名指上的黑玛瑙戒指——那是和高也的定情戒指，声音突然放轻，指尖在杯沿画了个圈，“你晚了一步，如果在她重逢他的大叔之前，她或许会把自己给你，只要你靠近…….”
“阿能！”高也猛地抬头，眼睛闪过一丝痛楚，声音突然哽咽，“她是完全没有安全感的人，我今天和蓝小妍谈过了，她说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我能给小陌做一次治疗。\"
“房间都按你说的布置好了，薰衣草香薰，她最爱的味道。”周亚柒适时地插话道，然后突然转向陆能，眉梢微挑，“阿能，你该不会是……吃醋了？”
“我只是想让阿也面对真实的自己。”陆能低笑一声，起身走到高也身后，双臂如锁链般环住对方单薄的肩膀，下巴抵在那头柔软的黑发上，声音带着危险的温柔，指腹轻轻摩挲着高也白衬衫上的纽扣，呼吸喷洒在高也发红的耳尖，“你也想要她，不是吗？别逃。”
高也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衬衣领口在他指间皱成一团，手机从口袋滑落，砸在地毯上发出闷响，声音支离破碎，脸色苍白如纸，喉结艰难地滚动，\"如果我失控……就再也……治不好她了……护不住她了……“
“阿能说得对，小陌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周亚柒晃动着酒杯，仰头饮尽杯中酒，喉间发出轻微的吞咽声，空酒杯“咚”地落在茶几上，指尖轻抚自己锁骨处的蝴蝶纹身，“所以她总把自己裹在带刺的壳里.，从来都是生人勿近的冷。不到万不得已，不到走投无路，绝不向我们伸手。”
“叮——”闹钟的电子音刺破浴室的寂静，客厅里的三人同时屏住呼吸。挂钟的秒针在凝固的空气中发出异常清晰的“嗒嗒”声，像某种倒计时。
墨陌从浴缸中起身，水珠顺着肌肤滚落。她抓过浴巾裹住身体，在氤氲的镜前细细端详——锁骨处的吻痕已经淡去，眼底的血丝却依然明显。指尖抚过眼下青影时，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架子上整齐叠放的棉麻家居服散发着薰衣草的清香，浅灰色上衣的袖口还保留着熨烫的折痕。墨陌摩挲着裤脚精心卷起的两折，这是周亚柒一贯的体贴——知道她讨厌裤脚在湿漉漉的地方拖地的感觉。
“这次总算……”墨陌擦着头发走出浴室，发梢的水珠滴在锁骨凹陷处，“没准备那些奇奇怪怪的衣服……”
话音未落，就听见“砰”的一声闷响。高也猛地起身时撞倒了茶几上的空酒杯，弯腰去捡的瞬间，他的目光被茶几底部的照片钉住——二十岁的墨陌倚在赛车旁，阳光在她扬起的唇角跳跃，那是陆擎最后一次摄影展的参赛作品——应该是刚刚从杂志里掉落的照片。
“她出来了。”周亚柒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提醒着。
高也缓缓直起身，看见墨陌站在走廊的阴影交界处。水珠从她发梢坠落，在地板上溅开细小的水花，像一串未写完的省略号。她逆光而立的身影单薄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明亮得灼人。
三人交换的眼神在空气中交织成无形的网，而站在光影交界处的墨陌，对此一无所知。
过了转角处，墨陌的脚步突然凝固，客厅暖黄的灯光下，高也和陆能都注视着她，呼吸骤然停滞，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我平时准备的衣服……”周亚柒像只黑猫般悄无声息地贴近，玫瑰香氛的气息混着红酒的酒气喷洒在墨陌耳后，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墨陌的后腰，“哪里不正常了？”
“你心里清楚。”墨陌深吸一口气，薰衣草的芬芳涌入胸腔，任由周亚柒牵着自己走向沙发，真皮表面冰凉的触感让裸露的脚踝微微战栗。
坐在高也身旁，高也拿走她手中的毛巾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墨陌的手腕让她微微一颤。
他修长的手指穿过她潮湿的发丝，动作轻柔得像在擦拭古董店里的琉璃器皿，每一绺头发都被小心对待，声音低沉温和，“泡过澡舒服些了吗？”
“我本来就没事。”墨陌倾身向前，栗色长发如瀑般垂落，在暖黄灯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晕，恰好遮住她泛红的耳尖。她的指尖刚触及冰凉的酒瓶，腕间的青筋因用力而微微凸起。
“是你们太紧张了。喝点酒放松下？”她的尾音带着细微的颤抖，像风中摇曳的蛛丝。
“小陌。”高也的手突然覆上来，掌心灼热的温度透过她的手背蔓延，声音轻柔却不容抗拒，“你知道我来做什么，我们谈谈？”
“现在不就在聊吗？”墨陌猛地抽回手，指甲在杯沿刮出刺耳的声响，嘴角扬起的弧度完美得像个面具，眼底却闪烁着慌乱的光，装着糊涂想要逃避。
“是你自己走进房间，还是我抱你进去？\"高也突然倾身又靠近，他的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呼吸间的热度让那抹绯红瞬间蔓延至颈侧，声音低沉地问道。
墨陌的耳尖瞬间染上绯色，沉默地起身，拖鞋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拖沓声，像只被驯服的猫，乖顺地走向卧室。
身后，高也的目光如影随形，而墨陌垂在身侧的手指，正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
三人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而房门关上的轻响，仿佛给这场温柔的围猎画上了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