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和先生视频。”周亚柒回到客厅，拿起茶几上刚刚还没有喝完的红酒，一口喝下，轻轻搁在茶几上，杯底与玻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望向高也和陆能，补充道，“她说她没事，让我们别担心。”
周亚柒话音未落，高也已经从沙发上起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表。
“我再去守着她。”他的声音低沉，不等回应便转身离去。
走廊里，高也的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墙面，大理石的温度透过衬衫渗入肌肤。他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直到房间的灯光熄灭，又继续在黑暗中守候了半小时。月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拉长了他的影子，孤独地投在光洁的地板上。
所有人都看得出高也眼中那份压抑的情愫，众人皆知，他对墨陌那份藏不住的情意，可日光之下，他必须牢牢戴上那完美的面具，不能让自己的爱意给墨陌增添束缚；也只有竭力控制自己那些翻涌的情感，才能在面对墨陌的时候，给她最精准的心理治疗。
在诊疗室，他永远是戴着金丝眼镜，将那双盛满情意的眼眸藏得恰到好处，挂着专业微笑。白大褂的口袋里，永远备着镇定剂和薄荷糖，病历本上工整记录着每一个治疗细节——一个完美得令人心疼的伪装者——在给墨陌治疗的时候，他总是把自己打磨成一个无懈可击的标本，连呼吸都要控制在专业范畴内的频率。
墨陌不喜欢去诊疗室，不是因为厌恶诊疗室消毒水的气味，比因为她害怕治疗，而是她太清楚——在那里，高也连心跳都要控制在每分钟72次的医学标准，她见过他深夜守在门外的样子，那时他的影子比白昼里要鲜活千万倍；每次高也例行给她预约诊疗，她都会故意迟到五分钟，好让他能多喘一口气。
高也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房门。薰衣草香薰的气息立刻包裹了他，淡紫色的烟雾在加湿器中缓缓升腾，为整个房间蒙上一层朦胧的薄纱。墨陌的呼吸声均匀而绵长，像一首安眠的小夜曲。
他放轻脚步走到床边，月光透过纱帘，在墨陌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目光贪婪地描摹着这张睡颜——微蹙的眉心，轻颤的睫毛，还有那总是抿得太紧的嘴唇。他伸手替墨陌掖了掖被角，指尖不经意触到对方微凉的手背，触电般地缩了回来。
“小陌……”高也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融化在月光里，像一片雪花落在掌心般转瞬即逝。他俯下身，在墨陌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个羽毛般的吻，唇瓣触碰额头的力度比测量血压时还要轻柔。这个吻里沉淀着太多说不出口的情绪，像他珍藏的那瓶1982年波尔多，在橡木桶里发酵了太多无处安放的温柔，苦涩中带着回甘。
他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缓缓屈膝，跪坐在床边的地毯上，昂贵的西裤面料与羊毛地毯摩擦出细碎的声响，借着月光凝视着熟睡的人，在心里数着她呼吸的频次——每分钟16次，比刚刚治疗时少了3次，这是他为数不多可以放肆注视墨陌的时刻。
只有在这种深夜里，他才能允许自己肆无忌惮地流露出半分真实的情感，暂时做回那个会为爱疼痛的普通人。
夜色是他唯一的豁免权，终于能卸下那些伪装，放任指尖在黑暗中战栗。月光流淌过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将那些被压制的、早已失控的心跳一一记录。此刻没有诊疗记录需要签字，没有职业伦理需要遵守，只有窗帘缝隙漏进的清辉，默数着他用这些年写在处方笺背面，却永远无法递出的情书。
“你知道吗？”高也的手指悬在空中，指尖在月光中微微发颤，在墨陌脸颊上方三厘米处，描画着墨陌的轮廓，声音裹着夜露的潮湿，“每次看你强撑着微笑的样子，我都想把你锁在怀里，告诉你可以不用这么坚强。看你用睫毛盖住眼泪，用口红掩饰苍白的嘴唇，我都想撕碎所有该死的医患界限。”
“可是我不能……我不能……”高也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西装前襟被攥出深色的褶皱的，声音开始发抖，“连拥抱你都算职业失德。”
这句话像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带着血腥气，泪珠砸在地毯的缠枝纹上，洇开一朵花，瞬间被吸收得无影无踪。
高也的手指深深陷入胸前的衣料，骨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心脏处传来的剧痛让他几乎窒息，仿佛有把锋利的手术刀正在胸腔里肆意翻搅，“我多希望当年先遇见你的人是我。先跟你表白的是我。”
“可是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是迟来的人。”月光在他颤抖的睫毛上破碎成星，一滴冷汗顺着太阳穴滑落，喉结艰难滚动，“在你身边早已有先生，早也有阿魏，只是你从来都在逃避，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们不爱你。”
“可是命运为什么这么捉弄你，命运这个蹩脚的庸医，给你开的处方永远少一味药——时机。”高也苦笑着摇头，笑声像碎玻璃般刺耳，撕裂了夜的寂静，呼吸骤然急促，“偏偏让你坠进了那个旋涡，让你碰上了那么一个人，开始那么不堪的初恋，结束时给你留着会要你命的剧毒。”
窗外的梧桐树影在素白墙面上婆娑起舞，斑驳的光影如同高也此刻支离破碎的心绪。他恍惚看见第一次见到墨陌的场景——那个梅雨季节的午后，在一次危机干预的培训会，墨陌陪着蓝小妍来参会。她被主持人突然点名发言，站在讲台上的她，眼里闪着倔强的光，明明瘦弱的肩膀看起来不堪一击，却似乎有扛起整个世界的重量。
“我认为...”当时墨陌清冷的声音划破会场嘈杂，“最残忍的治疗方案，就是让受害者反复回忆创伤细节。”
高也至今记得她说话时睫毛投下的阴影，像两把黑色小扇子，掩住眼底将坠未坠的泪光。
第二次正式会面是在墨陌的病房里，墨陌刚醒来，蜷缩在沙发角落，把玩着腕间住院手环的样子，像只被暴雨淋透的雏鸟。
“你总是这样……”高也轻轻托起墨陌露在被子外的手腕，动作谨慎得像在拆解炸弹引线，小心翼翼地十指相扣，“明明自己遍体鳞伤，却还要去治愈别人。”
高也凝视着那些淡粉色的月牙形疤痕，悬在那些淡粉色月牙疤痕上方，像ct扫描仪的探头般缓缓移动。病理学课本的铅字突然浮现在脑海——“表皮创伤72小时可愈，真皮损伤将伴随终身”。他的拇指无意识地模仿着清创手法，在墨陌锁骨处打着圈，直到触到那条细链上冰凉的钻戒。
“你非得要自己再承受一次吗？万一走不出来，怎么办？”高也的声音比听诊器还轻，指腹摩挲着戒圈内侧“w&m”的刻痕，那是佟魏给墨陌的爱情信物，如今却成了钉在墨陌心口的墓志铭——佟魏去世后，墨陌一直挂在心口。
夜风裹挟着玉兰花香涌入房间，月光如液态白银漫过墨陌的指尖，那枚铂金素圈戒指突然折射出刺目的光，刺得高也瞳孔骤缩，高也触电般松开手。
那是宋一霆的戒指，内侧刻着宋一霆名字的缩写，墨陌当时贪玩要过来的就一直戴着，她说，这样就会觉得大叔一直在守护着她。
“这可是我从大叔手上硬抢来的护身符。”墨陌说这话时眼里跳动的狡黠，像只偷到小鱼干的猫，高也依旧记得。
两件信物在梳妆台上并排躺着的场景他见过——治疗前墨陌摘下的动作总是很轻，像在解开两道枷锁。但此刻她无意识转动戒指的模样，让高也想起IcU里紧攥呼吸面罩不肯松手的病人。
高也看着她无意识摩挲戒指的动作，突然明白有些人宁愿要带刺的玫瑰，也不要无菌室里永不凋零的塑料花。
“我真是个懦夫。”高也用手背蹭过下巴，自嘲地笑了笑，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尝到咸涩才发觉眼泪已流到唇边，“只能在你听不见的时候，才敢说这些……”
高也站起身，最后深深看了墨陌一眼，“但是小陌，你要记住，这世上有人爱你，不是因为你能治愈他的创伤，而是因为……你就是你。”
高也转身走向门口，脚步比来时沉重了许多。
在关门的瞬间，他听见墨陌在梦中呢喃了一个名字——那个他永远无法取代的人的名字。
门轻轻合上，将一室未说出口的爱意永远锁在了黑暗里。高也靠在门上，仰头望着天花板，直到眼中的湿意慢慢褪去。他整理好衣领，又变回了那个专业冷静的模样。
高也回到客厅时，指尖还残留着墨陌房门外把手的凉意。陆能将玻璃杯塞进他手里，温水透过杯壁传递的温度，恰好能掩盖他手指的颤抖。
“怎么样？”陆能的声音像把手术刀，精准切开他刚筑好的伪装，“她睡得好吗？”
“嗯，很安稳。”高也抿了口茶，嘴角的弧度像是用圆规画出来的标准微笑。蒸腾的水雾在他镜片上凝成白雾，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他眼底的波动。茶水里漂浮的茉莉花瓣突然让他想起墨陌枕头上那根弯曲的长发。
“你和她说话了？”陆能突然凑近，他太了解高也那些隐秘的期待，贪恋着这样能够和墨陌独处的时光——就像他皮夹里夹着的那张初次见墨陌的照片。
“你和小陌啊，一个把心事锁进保险箱，一个把秘密埋进防空洞。”周亚柒的红酒杯在灯光下折射出琥珀色的光，晃着酒杯轻笑，酒液在她唇边留下暗红的印记，像未干的血迹。
高也的拇指在玻璃杯壁上反复摩挲，发出细微的嗡鸣。茶水倒映着他支离破碎的轮廓，像一幅被雨水浸透的水墨画。
“你就不能……”高也的声音突然卡在喉间，像老式录音机里绞住的磁带，“给我留点体面吗？”
“说真的。”陆能的手指轻轻搭上他紧绷的肩线，指尖带着刻意的温度，故意拖长的尾音像柄缓缓出鞘的手术刀，精准切入高也最脆弱的防御，“你对着小陌的时候，到底有没有告诉她……你爱她？”
“阿能。”玻璃杯突然在高也掌心发出濒临碎裂的呻吟，他摘下金丝眼镜的动作像慢放的电影镜头，镜片反光在陆能含笑的眼角划出一道冷芒，这个动作能给他争取三秒镇定时间，轻轻转动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有些话不适合光明正大地说，只适合埋葬在宵禁后的黑暗里。”
高也胸口发闷，指节抵在眉心重重按了按——他不喜欢陆能用这种轻佻的语气剖开他对墨陌的真心。
“你知道的。”高也抬眸，目光落在陆能无名指与自己同款的戒指上，声音低沉，“你对我同样重要，至少在所有人眼里，我们是名正言顺的伴侣。”
“你们两个干嘛？”周亚柒的红酒杯突然在茶几上磕出清脆的声响，看着陆能搭在高也肩头的手——那只戴着同款戒指的手——正以占有者的姿态收紧，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陆能微微泛白的指节上，红唇勾起玩味的弧度，“阿能，你是不是吃醋了？连小陌的醋也吃了？”
陆能闻言反而将高也往自己方向带了带，两人戒指相碰发出细微的金属声。这个动作让高也的耳尖瞬间染上薄红，像极了实验室里突然变色的ph试纸。
“抱歉，对不起嘛！”陆能收敛了笑意，知道自己的“轻佻”惹得高也不高兴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他的动作滑落，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你们知道的，我也疼小陌。我只是想换个轻松的方式，让大家都不要这么严肃。不想看你们每个人都绷得这么紧。”
“阿能，你知道吗？”高也目光落在窗外的夜色里，玻璃映出他疲惫的轮廓，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如果你们总是这样提醒我那些不该有的感情，我怕有一天……我怕下次她真遇到什么问题，我没办法坦坦荡荡地为他治疗。当她真的需要我的时候，我会连站在她身边的资格都失去。对于我们所有人而言，现在的状态是最好的。”
“是的，她已经回到先生身边了。”周亚柒抿了一口酒，淡淡地说道，声音平静，像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事实，“先生会保护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