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惊慌过后，林七夜迅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动声色地再次伸出手，指尖看似随意地拂过旁边一位正与其他仙人寒暄的老者衣袖。
没有触感!
指尖毫无阻碍地穿透了过去，仿佛那里只有空气。
林七夜不信邪，又小心地将手按向身旁一根支撑回廊的蟠龙玉柱。
指尖传来了冰冷坚硬的真实触感。
林七夜的心跳陡然加速。
他又连续测试了几次，结果完全一致。
周围往来穿梭、谈笑风生的仙神们，全都是虚幻的影像，没有实体。
但脚下的白玉地砖、旁边的雕栏画栋、远方的仙山楼阁，却都是真实存在的。
“原来如此啊。”林七夜神色复杂。
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自己不是穿越了时间。
眼前的这一切，应该是往昔某个时刻的“记录”或“剪影”。
现在，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这段剪影被激活并重现了。
他就像一个误入了全息影院的观众，能看到过去发生的一切景象，甚至能与“人物”互动，却无法真正触碰到其中的“人物”。
在他思索这些的时候，已经下意识跟着玉鼎真人步入了宏伟的主殿。
林七夜赶紧回神，看向大殿之内。
殿内极为开阔，穹顶高悬，仙光流淌。
更多仙神汇聚于此，按照特定的排序坐在玉案之后。
仙娥端着琼浆玉液与灵果穿梭其间，空中飘荡着悠扬的仙乐。
前方，还有仙官和仙娥负责统计礼品。
一位身着铠甲、面容威严、手中托着一座璀璨黄金宝塔的神明上前，交给仙娥一个木盒。
仙娥打开看了一眼之后，便将木盒交给身后的仙官。
“托塔天王，敬献万年温玉灵芝一株！”
紧接着，李靖身后一个少年懒洋洋的将自己的礼品交给仙娥。
“哪吒三太子，敬献千年火枣一篮！”
仙娥同样接过，高声唱出。
后面还有各路神仙，敬献着各种闻所未闻的奇珍异宝。
林七夜听着这一连串只在神话里出现的名字和宝物，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怎么还得送礼？
旁边的玉鼎真人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凑近低声问道：“怎么了？”
林七夜干咳一声：“没……没什么。”
他揉了揉太阳穴，心里暗叫失策。
参加宴会自然要备礼，自己方才光顾着探查周遭虚实，竟把这人情往来的基本规矩忘得一干二净。
很快，轮到了他们前面的太乙真人。
太乙真人笑呵呵地捧出一个紫金红葫芦。
“太乙真人，敬献‘养魂蕴神丹’一壶。”
随后，仙娥将目光放在了太乙真人身后的玉鼎真人和林七夜身上。
玉鼎真人显然早有准备，从容地献上了一块氤氲着朦胧青光的宝玉。
仙娥接过，看了一眼，朗声道：“玉鼎真人，敬献‘凝神静魄’灵玉一方！”
玉鼎真人颔首，侧身让开，露出了身后的林七夜。
前方的仙娥看向林七夜，等待着他的贺礼。玉鼎真人也略带疑惑地转头看他，眼神示意他赶紧上前。
林七夜僵在原地，额角微微见汗。
他哪有什么宝贝能送？
玉鼎真人见他半天没动静，似乎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恍然。
他心中暗忖，那泼猴自己当年就不是循规蹈矩来赴宴的主，怕是压根没跟他这徒弟讲过这蟠桃会还需备礼的规矩，甚至可能压根就没提过这茬。
玉鼎真人无奈地摇摇头，低声对林七夜说道：“贫道这里还有些备用的……”
“不！不用！”林七夜连忙拒绝。
他急中生智，猛地想起自己身上还有件来自“现实”的东西。
然后，玉鼎真人便看见林七夜像是下定了决心般，伸手进衣兜里掏摸起来。
玉鼎真人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略带好奇地看着他，想看看这猴子的徒弟能掏出什么来。
只见林七夜摸索片刻，竟掏出了一块巴掌大小、通体漆黑、光滑如镜的墨玉。
那物事样式古怪至极，非金非玉，毫无灵气波动，却可以清晰照出人影。
玉鼎真人看得一愣。
仙娥明显也怔住了，双手迟疑地接过。
嗯？
林七夜更是一愣，礼品竟然被真的接过去了。
这些仙娥是真的？
这让林七夜感觉周围的一切更加的扑朔迷离了。
“这是……”
“此乃……此乃异种宝玉，有留影放声，千里传音之能。”林七夜先压下惊讶，在旁边小心翼翼的介绍。
“额……”
仙娥犹豫了一下，但秉持着职责，还是运起仙力，清脆开口道：
“齐天大圣孙悟空尊者之高徒……敬献……呃……敬献玄玉宝鉴一方！”
唱喏声传出，众多仙神齐齐一愣，纷纷投来惊异的目光。
他们显然对孙悟空竟收了徒弟感到无比惊讶。
至于后面那没听清的“玄玉宝鉴”是何物，反倒没太多人在意了。
林七夜面无表情的任由众人打量，现在自己一定得绷住，不能露出任何异常。
玉鼎真人摇了摇头，快步走过礼案区域，林七夜也赶紧跟了上去。
混过这一关，林七夜终于正式进入大殿内部。
他松了口气，目光开始仔细打量殿内的情况。
林七夜的视线从外围那些气息稍弱一些的神仙身上扫过，根据他们的特征和衣着，默默对应着自己看过的神话资料：
那是二十八星宿、那是四海龙王、那是……
随着打量，林七夜也搞明白了这些座次大多是按照身份或者实力排序的。
越是身份尊贵，实力强横，坐的位置便越是靠近殿内。
想着这些，林七夜目光逐渐向大殿深处、那些气息磅礴的神明身上。
那位应是统御万星的紫薇大帝、那个老者想来是传说中的南极长生大帝……
李德阳……不、不对，应该是酆都大帝！
他的样貌，与林七夜记忆中那个在边陲小镇驻扎的守夜人李德阳，一模一样！
林七夜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继续顺着这几位顶尖帝君所在的那一排尊贵席位继续移动。
然后……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呼吸几乎骤停！
玄色帝袍，其上仿佛有真实星辰流转生灭，周身笼罩着一层难以看透的朦胧光晕。
眸中是俯瞰万古、无悲无喜的漠然，仿佛天地崩于前亦不会变色。
虽然气质天差地别，威严深重了无数倍，但那面容……
林七夜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考全部停止。
李铭？
他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还坐在那个位置上？
他难道也和自己一样，误入了这段时光剪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铭又想搞事？
“怎么？”
旁边的玉鼎真人注意到了林七夜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抬头望向大殿最深处的区域，了然地笑了笑。
“是在看那几位帝君？被他们的气息震慑到了也属正常。第一次见到这般场面，难免失态。”
玉鼎真人拍了拍林七夜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宽慰。
“也罢，趁着盛会还未正式开始，贫道便与你分说一二。
想必你那师傅……嘿，他当年可不是按规矩来的主，怕是也没跟你细讲这蟠桃会的规矩。”
林七夜猛地回过神，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含糊地应了一声：“……还请真人指点。”
“你看这殿内座次，”玉鼎真人捋了捋胡须，低声解释道，“首要便是论资排辈，区分上中下三等。
最外围这些，多是弟子、各山门人，此为下仙席，仅能品些仙酿，分到三千年蟠桃，感受一番盛会气象罢了。”
他目光扫过中段：“中间这些，乃是天庭有司职的正神，如二十八宿、雷部众将，或是修为有成的仙神，我便在此席位。
此为中仙席，可得尝六千年一熟的蟠桃，饮那玉液琼浆。”
最后，玉鼎真人的目光投向大殿最深处，那片气息最为恐怖的区域，语气也带上了几分郑重：
“而最内圈，紧邻娘娘凤座之下的，便是上仙席。
非先天神圣、上古大能、或是统御一方的尊贵帝君不可入座。
你所见的紫薇陛下、酆都陛下……皆在此列。
他们享用的，乃是九千年一熟，食之能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的极品蟠桃。”
“当然，”玉鼎真人补充道，“在这三等席位之内，同辈之中，自然也是道行越高、实力越强者，坐的位置便越是靠前。
便如下仙席之中，我那徒儿虽修为卓绝，但因辈分所限仍位列下仙席，只是位置极为靠前。”
玉鼎真人说着，又特意指了指酆都大帝和李铭所在的那一小片区域：“而即便是在这上仙席之中，亦是如此。
越是靠近娘娘，越是靠近那中央空置的三大天尊位，其实力与地位便愈发尊崇古老。
你所见的那几位，皆是此间顶尖的人物。”
林七夜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原来李铭坐的位置那么高……可是，凭什么？
这家伙是怎么忽悠的，也不怕被打死!
哦，这里大都都是虚影，根本不怕，那没事了。
另外，李铭绝不是那种能安静坐在这种位置上的人。
凭借他的机敏和实力，自己进入大殿这么久，他不可能没发现。
为什么他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连一个眼神交汇都没有？
是没看见？还是……装作没看见？
这太不对劲了。
玉鼎真人见林七夜依旧神色怔忪，目光时不时飘向帝君区域，以为他仍是紧张不适，便又宽慰道：
“放轻松些。你毕竟是那位的弟子，虽说那泼猴……咳，齐天大圣往日行径是出格了些，但名头总归是响亮的。
旁人看在这层身份上，也不会过于为难你一个小辈。”
他顿了顿，环顾了一下四周：“我看你似乎还是有些拘谨。
这样吧，一会你若实在不自在，便去寻一个人，在他身边待着，想必能安心些。说起来，他应该已经到了……”
林七夜此刻满脑子都是李铭的异常，闻言只是下意识地随口问道：“谁？”
玉鼎真人抬手，指向某个位置：“哦，在那……”
林七夜顺着玉鼎真人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个身着银甲、外罩玄氅的身影，身姿挺拔，气质冷峻，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锐利气息，身旁还跟着一头神骏异常、目光灵动的细犬。
恰在此时，那人似乎感应到目光，侧头望了过来。
当林七夜看清那张冷峻面容时，心中又是一震，几乎要停止跳动。
“我那徒儿的名号你应该听过，清源妙道真君——杨戬。”
玉鼎真人的声音传来，但是林七夜已经完全顾不得了
因为杨戬那张脸，赫然与他的表弟杨晋，一模一样！
只是气质截然不同，眼前的这位神将更加冰冷，更加威严，带着沙场淬炼出的凛冽煞气。
林七夜感觉自己的脑子彻底变成了一团浆糊，嗡嗡作响。
杨戬？杨晋？
林七夜完全失去了反应，只是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位“清源妙道真君”。
杨晋是杨戬的转世身？
自己的表弟竟然是杨戬。
怪不得在沧南神战时，他看到了一个银袍身影，怪不得神战之后表弟就消失了。
这件事情姨妈知道吗？
另一边，杨戬的目光扫过玉鼎真人，颔首示意。
随即，他那冰冷的目光落在了玉鼎真人身旁、正一脸呆滞看着自己的林七夜身上，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蹙起。
玉鼎真人也没在意杨戬的冷淡，似乎早已习惯，只是回头对林七夜笑道：“如何？我这徒儿性子是冷了些，但面冷心热。你若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林七夜脸上满是呆滞，甚至有些发白。
玉鼎真人恍然大悟，哭笑不得：“呃……贫道倒是忘了。
放心，你师傅虽然往日和他有些过节，但不打不相识，两人关系很好。
走吧，贫道带你过去打个招呼。”
说着，他便引着仍处于巨大震惊和混乱中的林七夜，朝着杨戬所在的位置走去。
“徒儿。”玉鼎真人笑道，“来来，与你介绍一位小友。
这位是齐天大圣孙悟空的弟子，今日随贫道一同来赴会。”
杨戬闻言，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重新打量了林七夜一番。
“哦？那猴子的徒弟？”
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
林七夜脑子里还乱糟糟地想着“杨晋怎么会是杨戬”，下意识地竟脱口低唤了一声：“阿晋？”
“什么？”杨戬眉头蹙起。
“额……”林七夜神色复杂的摇了摇头，“没什么，刚才失言了，真君勿怪。”
玉鼎真人闻言，失笑摇头，“好了好了，你们年轻人或许更有话说。
徒儿，你且看顾他一下，贫道还需去与几位老友打个招呼。”
随后，他又对林七夜叮嘱道，“你便在此处，莫要乱跑。”
说完，玉鼎真人便转身走向别处，留下林七夜独自面对气场冷峻的杨戬。
林七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表弟是二郎神”的冲击中暂时挣脱出来。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确认。
随后他状若无意的触碰到杨戬的衣袍，不出所料对方仍是虚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些实力低微的仙娥是真实存在的，这些神仙实力强大的神仙全都是虚影。
林七夜心中有太多的疑问，这里恐怕也只有一个人能够解惑了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组织着语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大殿最深处那个玄色身影，压低声音朝着杨戬问道：
“真君……恕我冒昧，请问……您知道那位是谁吗？”
他伸手指向李铭的方向。
他倒是要听听李铭又整的什么幺蛾子。
杨戬顺着他的目光瞥了一眼，随即收回视线。
他来得早些，听到了天门守将的唱喏。
什么‘天外天’、‘宇宙玄关之外’，尊号长得令人费解。
“那位是域外帝君。”
域外帝君？
林七夜听得满头问号，李铭这又是搞的哪一出？
编这么夸张的身份，他竟然还能坐得那么稳？
就在这时，殿中央舞动的仙娥们一曲终了，翩然退下。
周围的仙乐声也稍稍停歇，似乎预示着盛会即将正式开启。
仙官们开始更频繁地穿梭，进行最后的准备。
杨戬看了一眼场中情形，对林七夜道：“宴会快开始了，莫要随意走动了。”
林七夜心念电转，连忙道：“真君，我……我方才好像看到一位熟人，就在那边，我过去打声招呼，很快回来！”
杨戬蹙眉，但最终还是冷淡地点了下头：“速去速回。”
“多谢真君！”
林七夜立刻转身，借着逐渐忙碌起来的人群和略微变换的场面作为掩护，快步朝着李铭所在的上仙席区域走去。
他心跳得厉害，有太多疑问急需找李铭这唯一的熟人问个清楚。
至于合不合礼仪？
李铭都靠着忽悠跑到西王母跟前了，他怕什么？
林七夜快步穿行于逐渐忙碌起来的仙官与仙娥之间，心跳如擂鼓。
他尽量压低身形，借助往来身影的遮蔽，朝着那片气息最为恐怖的上仙席区域靠近。
越靠近内圈，周围的仙神气息越发渊深磅礴，投来的目光也带上了审视与威压。
林七夜感到头皮发麻，他知道自己的行动在这些大能眼中恐怕无所遁形。
来到这片区域之后，林七夜硬着头皮，艰难地向上首方向拱了拱手。
虽然明知道这些人都是虚影，但是林七夜还是因为他们自动散发的威势而有些紧张。
更别说他们还有一丝可能是真的。
“晚辈……齐天大圣门下弟子，见过诸位帝君。
冒昧前来，只因……只因有急事需寻这位帝君相询，绝无恶意，片刻即走！”
他飞快地说完，目光投向近在咫尺的李铭。
高踞凤座之上的西王母，眸光微动，落在了这个胆大包天的小猴孙身上。
她自然早已知晓此子的存在，也听到了之前那古怪的贺礼唱喏。
她略一沉吟，又瞥了一眼旁边那位自入场后便一直漠然无声的“域外玄君”，见对方依旧毫无反应，似乎默许了这少年的靠近。
西王母也没有多说什么，其余几位帝君见娘娘未有表示，便也纷纷不再理会。
这让林七夜顺利凑到了李铭的玉案之前。
“李铭！”他压低了声音。
李铭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用漠然的目光看向林七夜。
“喂，你怎么也来这里了？”
李铭仍旧毫无动作。
林七夜见此有些急了，伸手抓向李铭：“你说话啊，别给我装……”
下一秒，林七夜的动作和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手指，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那华美玄色帝袍的袖摆。
林七夜猛地僵住，瞳孔剧烈收缩。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又猛地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李铭，对上了那双漠然眼眸。
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如同九天之上的神只，看凡间蝼蚁。
“小友，你有何事？”
轰——
林七夜心神剧震，如遭雷击，彻底呆立在原地，浑身冰凉。
这不是他认识的李铭。
这甚至可能……根本就不是李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