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希的意识像是沉在灌满铅的深海里，挣扎了许久才终于冲破水面。
刺眼的光线让他下意识眯起眼，鼻尖先捕捉到陌生的气息——消毒水的清冽混着焦糖爆米花的甜腻，还有点皮质沙发特有的皮革味。
这不是工地。
他猛地睁开眼，视线撞进一片花花绿绿的零食袋里。
沙发柔软得过分，身边传来【咔嚓咔嚓】的咀嚼声，一个扎着黑色双马尾的少女正蜷在沙发另一头，怀里抱着半袋薯片，眼睛黏在对面墙上的等离子电视上。
屏幕里的偶像剧男女主正哭得涕泗横流，背景音乐吵得人脑仁疼。
【醒了？】
少女的声音含着薯片的含糊，视线却没离开屏幕。
埃里希浑身一僵，昨夜的激战碎片般涌进脑海——破天窗的晨光、林欣的武器、浮生掏走的芯片……
他猛地坐起身，手条件反射地摸向腰间，那里本该别着装甲启动器，此刻却空荡荡的。
身上的作战服换成了宽大的白衬衫，布料磨着皮肤有点痒，袖口卷到小臂，露出那片熟悉的薄茧。
【别动歪脑筋哦】
狂风的声音刚落，埃里希已经扑了过去。
他算准了少女全神贯注看电视的瞬间，动作是芯片里模拟过的擒拿术起手式，可指尖还没碰到对方的衣角，手腕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攥住了。
力道大得惊人。
没等他反应过来，一股巧劲顺着手臂缠上来，埃里希只觉得天旋地转，后背【咚】地砸在沙发上，震得他胸腔发闷。
视野里瞬间塞满了双马尾的影子，狂风已经骑坐在他腰上，手里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巧克力，嘴角沾着点可可粉。
【大叔抢零食的方式还挺野啊】
她笑嘻嘻地晃了晃巧克力。
【想吃直接说嘛，我这儿还有抹茶味的】
埃里希瞪着眼，喉咙发紧。他能感觉到腰上的重量，少女看着纤细，可压在身上却像块焊死的钢板，手腕被她反剪在背后，指节都捏得发白。
这力气绝不是普通人该有的，比他靠装甲辅助时的爆发力还要生猛。
【你是谁？这是哪里？】
他咬着牙问，声音因为刚醒有些沙哑。
【404别墅啊】
狂风伸手从沙发缝里摸出袋鱿鱼丝，撕开包装丢了根进嘴里。
【我叫狂风，浮生姐让我看着你】
话音刚落，玄关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雅各布堵在门口，1米9几的个子几乎占满了门框，金属义眼在灯光下闪了闪。
他看到沙发上的景象，喉结滚了滚，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埃里希的白衬衫被挣得领口歪斜，狂风的双马尾垂在他胸口，怎么看都像场闹剧。
【埃里希先生……您醒了？】
雅各布挠了挠后脑勺，义肢的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埃里希眼睛一亮。
雅各布身上过半的义体都是他亲手改装的，论熟悉程度，没人比他更清楚这大块头的软肋在哪。
【雅各布，】他压低声音，眼神示意，【帮我个忙，带我离开这里】
雅各布的脸瞬间涨红，机械手指绞在一起：
【这……这不行啊埃里希先生】
他偷瞄了眼楼梯口。
【浮生说了，您得在这儿待着，不然……】
【她威胁你？】
【也不是威胁……】
雅各布的声音更小了。
【就是说要是看不住您，她就要骇入我的神经中枢，把我义眼的滤镜调成粉色】
埃里希噎了一下。
【这是哪门子的威胁啊？】
埃里希无奈吐槽。
【看来有人醒得很彻底。】
浮生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她穿着件灰蓝色的丝绸衬衫，袖口挽到小臂，手里转着那枚银色的AI芯片。
林欣跟在她身后，白色作战服换成了简单的黑t恤，手里还拿着个保温杯，看到沙发上的场景时，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挑。
狂风立刻从埃里希身上跳起来，像只被抓包的猫，飞快地把零食袋往沙发垫下塞：
【浮生姐！他醒了就扑我！】
埃里希挣扎着坐起身，后背还在隐隐作痛。他看向浮生手里的芯片，瞳孔骤缩：
【把卡尔特姆，还给我】
【急什么】
浮生走到茶几旁，把芯片放在水晶烟灰缸里，用指尖碾了碾。
【这东西模拟了十七种格斗术，却连你握螺丝刀的发力习惯都改不掉，你没发现当你在装甲里出拳时，无名指总会下意识蜷缩，知道为什么吗？】
埃里希抿紧嘴。
那是他常年用十字螺丝刀拧螺丝留下的习惯，握柄时无名指总会比其他手指更用力。
【因为你骨子里还是那个对着机械图纸能熬三天三夜的人】
林欣突然开口，她把保温杯放在埃里希面前，杯壁上凝着水珠。
【埃里希先生，您一定很累吧？】
埃里希看着杯身上印的小熊图案，愣住了。
这杯子是他当年送给林欣的，说她总喝冰水伤胃，特意定制了恒温款，没想到她还留着。
狂风已经凑到浮生身边，踮脚看烟灰缸里的芯片：
【浮生姐，这玩意儿真能让他变厉害啊？我看他刚才扑我的样子，还没楼下那只橘猫灵活呢】
浮生拍了拍她的头：
【技术宅的浪漫，你不懂】
她转向埃里希，眼神里的调侃淡了些。
【说吧，这次突然搞消失，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龙国，到底想干什么？总不会是单纯想跟林欣打一架吧】
埃里希的视线落在林欣的保温杯上，又扫过雅各布紧张的脸，最后停在狂风手里没吃完的鱿鱼丝上。
阳光从别墅的落地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窗格的影子，像极了他实验室里的工作台纹路。
他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那些藏在装甲和芯片背后的东西，那些他以为能用科技掩盖的慌张与在意，好像在这栋乱糟糟的别墅里，被照得无所遁形。
【我……】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拿起保温杯，拧开盖子喝了口温水。
水温刚好，是他当年调试过的最佳温度。
林欣看着他喝水的样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身。
埃里希刚把杯子搁在茶几上，林欣的问题就跟着来了：
【埃里希先生，你突然从珀耳塞福涅号消失，连个备忘录都没留，现在又突然出现在龙国，就只是为了将我回收吗？】
埃里希正要开口，客厅门口忽然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小星眸端着个粗陶砂锅站在那里，身上穿的月白斜襟长裙绣着暗纹云卷，裙摆扫过地板时带起细碎的声响。
她梳着松松的发髻，鬓边别着朵干制的白梅，衬得那张清秀的脸愈发素净。
砂锅口冒着袅袅白汽，一股浓郁的药香混着当归和黄芪的味道漫开来，压过了狂风手里薯片的咸腥。
【埃里希先生，】
小星眸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谁，
【刚才听浮生姐说您打斗时受了内伤，我熬了锅复元汤，您趁热喝点吧】
她走到沙发旁，小心翼翼地把砂锅放在垫着布的茶几上，手腕上的银镯子轻轻撞在一起，发出叮铃的脆响。
埃里希瞥了眼砂锅里深褐色的药汁，眉头拧成疙瘩：
【不用了，之前我调到猴国的那批物资里面应该有战斗调理液，比这东西见效快十倍】
【调理液是西药，哪有中药养气来得扎实？】
浮生从砂锅里舀出一碗，推到他面前，药汁表面浮着层细密的油花。
【喝了】
浮生带着命令的语气说道。
【我不喝，我只相信科学，不相信这些可有可无的东西】
埃里希下意识的反驳。
【好，那我告诉你，调理液喝完了，只剩这个了】
浮生也下意识的回怼道。
埃里希往后缩了缩：
【菲比尼斯！你这家伙撒谎脸不红心不跳的，我可是「老布什」的元老级人物，你不能这么逼我】
浮生挑眉，指尖敲了敲茶几上的AI芯片：
【巧了，我也是，论资历，当年你在珀耳塞福涅号捣鼓第一台卡尔特姆原型机时，还是我给你提供的软件支持与经费】
她把碗往他面前又推了推。
【喝不喝？】
埃里希看着浮生眼里的不容置喙，又瞟了眼旁边抱着胳膊的林欣，林欣那双平静如水的双眸只是微微笑了笑，意义不明。
他悻悻地端起碗，闭着眼灌了一大口，苦意瞬间从喉咙窜到天灵盖，激得他差点把碗扔出去。
【咳咳……这什么东西？比我调试装甲时用的除锈剂还难喝！】
【首乌、丹参、骨碎补，】
小星眸轻声说。
【都是活血化淤的，我托人从城南老字号药铺抓的，老板说要慢火熬三个时辰才有效】
埃里希把剩下的药汁一饮而尽，放下碗时嘴角还挂着褐色的药渍。
他抹了把嘴，视线扫过狂风和小星眸，忽然开口：
【你们俩是什么人？「老布什」的成员档案我都见过，没你们这号人物】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小星眸身上，语气里带着理工男特有的直白。
【还有你，喉结的轮廓虽然用束带勒着，但肩宽和指骨的比例骗不了人。跨性别者在行动队里可不常见】
空气瞬间凝固了。
小星眸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端着空砂锅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抖得像受惊的蝶，刚才还带着暖意的药香仿佛突然变了味。
那锅药，是她凌晨三点就爬起来熬的，药铺的老掌柜说骨碎补得用陈年的才有效，她跑了三家旧货市场才淘到；
丹参的根须得一根根挑干净，她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借着台灯光挑了整整两个小时。
【我……】
小星眸的声音细若蚊蚋，眼圈慢慢红了。
【埃里希先生！】
雅各布猛地吼了一声，震得客厅的吊灯都晃了晃。
他几步冲过来，一把将小星眸揽进怀里，用自己庞大的身躯挡住她，金属义眼瞪着埃里希。
【你太过分了！】
小星眸的肩膀在雅各布怀里轻轻发抖，砂锅【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出个豁口。
雅各布没回头看，抱着她就往门口走，机械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小星眸，咱们走】
门【砰】地关上，留下一室尴尬。
浮生叹了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砂锅碎片：
【你昏迷的这几个小时，是小星眸守在你床边。你发低烧时，是她用酒精给你擦手心降温；你说梦话喊扳手型号不对，是她跑去五金店给你买了把一模一样的回来】
她直起身，眼神里带着失望。
【那锅药，她熬糊了两次才成功，手上还烫了个水泡，你就这么回报她？】
埃里希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刚才的药渣堵住了。
他看着门口的方向，脑子里闪过小星眸端药进来时眼里的关切，还有她鬓边那朵快要枯萎的白梅。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来，有震惊，有懊悔，但更多的是理工男面对情感时的手足无措。
【我……我不是故意的】
他梗着脖子，试图找回点面子，目光转向狂风。
【别转移话题，她到底是谁？】
狂风正抱着袋话梅，闻言【噗嗤】笑了，把一颗话梅丢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
【大叔你脑子被中药泡坏啦？刚才在沙发上我就说了，我叫狂风啊】
【我问的是你的身份！】
埃里希加重语气。
【「老布什」的行动队里，没你这号身手的角色】
狂风耸耸肩，刚要说话，林欣忽然开口了。
她靠在门框上，指尖无意识地划着保温杯的边缘，语气平淡却带着分量：
【埃里希先生，您平时都在实验室里工作，对于一线的情况不理解我也能明白，我来介绍一下，狂风你可能没听说过，但如果我说，她就是「幽影骑士团」的毁灭骑士呢？】
【什么？！】
埃里希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幽影骑士团」的毁灭骑士，那个传说中手持两把飞斧，七把飞刀就能杀出一条血路的暴君。
他怎么也没法把眼前这个抱着话梅、扎着双马尾、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的少女，和那个代号【毁灭骑士】的煞神联系在一起。
狂风晃了晃手里的话梅核，冲他做了个鬼脸：
【怎么？不像？】
【顺便再告诉你个好消息，狂风也加入到「老布什」了，以后咱们的战力又提升一大截】
林欣微笑着说道。
狂风把双马尾甩得像小鞭子，下巴抬得老高：
【我早就通过「老布什」的准入测试了！以后就是正式成员，保证跟你们并肩作战，当最靠谱的左膀右臂！】
她晃了晃手腕上的狗项链手环，那是「老布什」成员的标识。
银链上挂着一枚雕刻着眼镜王蛇的义眼，外面包裹着一层透明的亚克力保护套，还是她特意让雅各布帮忙打制的。
埃里希却眉头紧锁，指尖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着，像在拆解某个棘手的机械结构：
【据我所知，毁灭骑士的档案里，光是未经授权的破坏行动就有十七起。「老布什」需要的是精密协作，不是不定时炸弹】
他抬眼看向狂风，语气硬得像装甲钢板。
【「老布什」不欢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