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电话，安大爷愣在工地简易宿舍的走廊里，手还攥着那部老年机，粗糙的手背上，一道道裂口像老树皮一样，映着走廊尽头那盏昏黄的节能灯。
他又忍不住抹了把脸，摸了摸鼻子，才轻手轻脚推开宿舍的门。
屋里一盏小台灯亮着，他那个十二岁的孙子正趴在一张拼凑起来的木桌上写作业，妹妹在角落里用被子搭了个小帐篷，躲在里面翻着漫画书。
“爷爷回来了？”小孙子抬起头，揉了揉眼睛，“咋这么晚啊？”
安大爷笑着，一步步走过去，把那部老年机小心地放到桌上，就像放什么宝贝似的：“刚才江教授给我打电话，说咱的诗……要印成书了！”
小孙子还没听明白：“啥书？”
“就爷爷平时写的那些破顺口溜……”
安大爷挠了挠脑袋，憨憨地笑着：
“以后得有人印成一本书，真书！还有啊，爷爷写的《我的母亲》，要登到大学生的报纸上去，那可都是大学生看！”
说到这儿，他有点激动，鼻头又红了：“还给爷爷稿费，两千块！你说，爷爷这把年纪了，还能挣稿费！哈哈……咱以后走亲戚，也不怕丢人了，咱也是有书的人了！”
小孙子放下笔，眼睛里也带着一股子亮光：“爷爷真厉害！那以后我就跟同学说，我爷爷是诗人！”
“胡说啥诗人……啥诗人……”安大爷乐得合不拢嘴，赶紧摆手，却忍不住心里泛起一股酸涩的暖意。
那边小孙女也钻出来，眨巴着眼问：“爷爷，咱书里会有您的名字吗？”
“有啊！有我的名字！以后你们上学要是作文用不着抄别人的，就抄爷爷的！”
一句话，把俩孩子逗得咯咯笑，简陋的小屋里，墙角还滴着水，夜风透过破窗户吹进来，可他们都不觉得冷了。
安大爷笑着，摸摸孙子的脑袋，又摸摸孙女的后背，低声嘟囔了一句：“等书出来，咱拍个照寄给你奶奶，让她在那边也看看……”
那边，安大爷的小屋里还亮着微弱的灯光，笑声断断续续传出来。
而此时，京城另一头，江风辰也刚刚到家。
他进门时，客厅的灯还开着，桌上留着裴云筝走前帮他泡好的保温壶，冒着一点点热气。他把外套挂好，在沙发边坐了会儿，半晌没动。
茶几上，还放着那本装订得并不规整的安大爷手写诗稿，一页页翻过来，粗糙的字迹，夹杂着几处涂改和指印，连纸张都带着些许水泥灰的味道。
《我的母亲》那几行字，就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剐着江风辰心口最软的地方。
他闭上眼，记忆深处又浮现起自己小时候的画面——
那时候家里穷，母亲每天在县城供销社上班，回来还要照顾他和妹妹。冬天最冷的时候，他放学后蹲在土灶前，等着母亲推门进来，围裙上都是菜叶子味道，手上开了口子还沾着盐水。
母亲一边哄着他写作业，一边和面烧火，后来……那样的日子，也已经好多年不曾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