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悦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世隔绝一般，迟迟没有回应。
时间不声不响地过去，良久的沉默，让苏牧青忍不住自惭起来。
他低头自嘲一笑，压制着心里的失落，干笑一声幽幽补充道：“呵，是我多虑了，或许你压根也不想记得。
这样也好，无从所来，亦无从所去，你是最能拿得起......放得下的。”
说到最后，他握紧了拳头，心里像堵了千斤的重石。
就在苏牧青沉浸在自己的哀伤中时，一直沉默少语的宋时悦突然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她用异常平静的语气问道：“苏牧青，我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
这个问题来得如此突兀，以至于让毫无防备的苏牧青猛然一愣。
紧接着，他激动地转身面向她，黯淡无光的眼睛也突然一亮，染上了欣喜之色。
喉结滚了滚，他正要开口回答，又觉得一切语言都显得有些苍白无力，无法准确地表达他的内心的汹涌澎湃。
终于，在一番挣扎与犹豫之后，他语气坚定又不无遗憾地呢喃。
“若能平安归来，你便是我以后要努力追回的遗憾；若不能归来，你就是我再也追不来的遗憾。”
千言万语，他只能以要言之。
寥寥数语，依然倾尽了他所有的的真心和勇气。
上天若垂怜他，一定不会让他遗憾。
宋时悦愕然，脑海里有片刻的恍惚，。
她瞪大双眼望着眼前这个高大俊逸的男人，那深邃的眼眸中流露出的深情，到底是真的，还是演来骗人的？
一时间，她难以分辨真假。
苏牧青也不再躲避自己的目光，他毫不躲闪地直视着宋时悦的脸庞，想把这清丽的容颜刻进自己脑子里。
这样，在角吹连营的夜里，在天地为炉的征程中，他的心里，还有一个温柔的角落，帮他抵御冷酷的厮杀。
宋时悦圆圆的杏眼染了一层水雾，使她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红唇微启，似乎欲言又止，眉头微蹙，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惹人疼惜。
苏牧青胸中涌起巨大的浪潮，哪怕前一刻他还强装镇定，故作姿态地劝她忘记，但这一刻，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的情感。
他之前拒绝母亲为他举办婚事的建议，想做个大义的君子，只为让宋时悦以后有退路。
可此时此刻，他只想做个反复无常，出尔反尔的小人，收回刚才那一番违心的鬼话。
他宽厚有力的大手拢住宋时悦的柔软的脑后，微微一侧头，温热的唇便覆上宋时悦的。
浅浅的一吻，轻柔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又包含深沉，克制与爱惜，久久没有离开。
只是简单的触碰，没有强势的索取和撩拨，却让宋时悦突然泪流满面。
晶莹的泪珠犹如决堤的洪水，从眼眶中奔涌而出。
苏牧青感觉到嘴角一股热意，他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宋时悦那张梨花带雨的面庞。
火光映照之下，泪痕清晰可见，让人心碎。
他知道，宋时悦一向好强，内心倔强，所以平时很少哭，可还是被他惹哭了，在这离别的冬夜。
苏牧青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难以诉说的疼痛。
他疼惜地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为宋时悦擦掉眼角和脸上的眼泪，毫不犹豫地紧紧把她揽进怀里，恨不得永不分开。
宋时悦差点沉迷在这短暂的一吻和紧紧的拥抱里。
刚才那一吻，露水一样，太过短暂，让她觉得好不知足，她还想再要——以前那样的令人窒息的纠缠。
一颗心控制不住地咚咚乱跳，宋时悦鼓起勇气，缓缓抬起双手，轻轻笼住了苏牧青劲瘦的腰身。
就在她忘情地仰起修长的脖颈，主动送上自己的双唇，准备反客为主时，内心深处尚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如闪电般划过脑海，让她猛然清醒过来。
抚在苏牧青劲腰上的双手一颤，攒足了力气，缓缓将苏牧青向外推开，接着，她用略带颤抖的声音问道：“你说的话，还能信吗？”
“什么？”
苏牧青感受到怀里的人身子一僵，忍不住睁开眼，松开怀里的人，盯着她平静如水，不带一丝感情的小脸，疑惑地问道。
“苏牧青，你演够了吗？” 宋时悦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我不明白。” 苏牧青看到前后判若两人的宋时悦，不解地皱眉。
刚才还温柔似水的宋时悦，怎么会在转瞬之间变得这样冰冷无情。
宋时悦语气冰冷，她强压着心里的愤怒，直直地盯着苏牧青带着迷惑的眼睛。
“那咱们就说个明白。十月江南好，风霜莫自怜，莫叹居人下，当学鸷鸟潜。
你说，这是我爹给我的来信，是军中机密，是你费了很大力气才拿到的，我记得清清楚楚。
可今天，周无涯却说，这是在周自恒的屋子里发现的，满满的一张纸，上面全是这首诗。
苏牧青，我今日再问你一次，这首诗，真是我爹给我写的吗？”
苏牧青脸色陡然一变， 白天在柱子后面的那个身影，就是宋时悦的？
他很快恢复了平静，握紧了拳头面不改色地回应：“是。”
“那周自恒又是怎么知道的？”
“或许是巧合。”
“那这又该怎么说？”
宋时悦缓缓掏出两张纸，展开举到苏牧青面前。
其中一张，应该就是周无涯提到的那张，在周自恒屋子里发现的，上面密密麻麻都是这首小诗，而且都是仿造宋以宣的笔迹。
而另一张上面写着的，是一封家书，只是那笔迹他一眼就能认出，是好友周自恒的。
“你！” 苏牧青伸手去夺，却被宋时悦一抬手，早有防备地躲了过去。
“这是我今天下午找周公子写的家书，我谎称离家太久，请他帮忙写几句话，周公子为人坦荡磊落，一口答应。
这两张纸上，同是周公子的大作，只是我左看右看，笔迹却大不相同。
想来是有人苦心积虑，央求他代笔，写了这首诗来敷衍我。
我说的对吗？苏~牧~青。”
宋时悦努力不让自己的语气打颤，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倔强地瞪大了眼睛，不让那眼泪流出来。
在这个骗子面前流泪示弱，不值得。
桌上的烛花啪的一声爆开，在静谧的屋子里显得特别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