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殿门的时候，听得殿内寂静无声，连喘息咳嗽声也无。
那是一种窒息般的压抑气氛。
然而踏进殿内的徐萤，那一瞬间，竟然觉得心中辗转、压抑、惊惧、懊悔，所有的情绪都一一散去了。
心下竟然是出离的平静。
因早已立冬，原本内殿门前的珠帘也已经换了布帘。
皇后宫中一向简素，所以此处门帘未用锦帘，而只是普通的多层藕色绣金梅花钱的夏布。
所以这会儿，只能瞧见门帘周围间隙处，透出来屋内的光，但却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内殿寂静无声，自然也没有宫人来掀帘子，徐萤在门前站了站，便自己伸手去掀那帘子。
帘子打开的时候，她一眼瞧见榻上闭目而坐的晏琛。
即便他此刻瞧着平静泰然，但到底做了他几年的妻子，这几年的相处，徐萤哪里看不出来他脸色的暗沉。
他很生气吧？
他应该生气的……
徐萤慢慢走进去，从头到尾都未曾想过该如何为这件事情做个了解。
她于晏琛跟前跪下，微笑道：“妾回来了，陛下有何吩咐？”
晏琛听得她的声音，这才睁开眼睛，也未曾看向徐萤，只朝殿内跪着的那些人道：“都出去！”
殿内使女宫人，哪敢停留，当下屏气凝神匆匆退至殿外去了。
旁边小案上的灯烛烧了一会儿有些暗了，然而不多时灯芯忽然爆了爆，这一爆中间烧尽的烛芯断了些下去，竟然让烛火更亮了些。
晏琛看向下面跪着的徐萤，眼中情绪变化。
怨怒有之，愤懑有之，然而更多的还是失望。
似乎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听得晏琛开口，语气冷淡：“今晚的事，皇后不给我一个解释吗？”
徐萤先是沉默，然而也只是片刻，随后她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看向晏琛，甚至还带着些微微的笑意：“陛下心里已经明白了，不是吗？”
晏琛被皇后这一句反问，问得心中怒火更添了几分。
“为什么？”晏琛将心中怒火压了压，还是冷淡语气。
徐萤俯首一拜，道：“是妾所求……”
“妾母家愿意送了女儿进宫来，一来是陪伴于妾，也是解妾深宫孤寂之苦；二来也是因为……妾想要个孩子。”
她言词平静，甚至连自己与徐家的昭然心思，也未曾有丝毫隐藏，她直白而坦然地道：“妾至今无子，先前多年才得身孕，却又无故小产，细想来，大约也是妾的身体不适合孕育。陛下若纳了阿婵，阿婵若有一日得幸有子，到底也可算是妾的孩子。”
“况且陛下宫中已经有了几位妹妹，但比之前朝历代宫廷，到底还是少了些……妾母家的女孩子，也不比其他家族的娘子们差到哪里去，陛下宫中多阿婵一个，也不算多，不是吗？”
徐萤如此不加遮掩的心思，让晏琛心中莫名添了几分厌恶。
皇后想要孩子的心愿，亦是他的心愿。
若往后皇后当真无子，只要皇后求到自己跟前，想要母家再送一个女子进宫来，他甚至也不会不同意。
毕竟如今的徐家对他来说，影响不了大局。
然而今日的急切谋划，以一场欺骗逼迫自己再纳徐家女，对于晏琛来说，却是皇后彻头彻尾的背叛。
他恼怒的虽有徐家的贪得无厌，更多的还是皇后的隐瞒背叛，甚至是亲手的布局推动。
夫妻的一场情分，也还是让她又消磨去了几分。
晏琛素来于情爱一道算不上放在心上，然而总归是个看重情分与责任的人。
比如皇后，她是他的发妻，晏琛对他自然有多年的情分，也因这情分便愿意为她承担更多的责任。
只是好像也只能止于情分与责任，毕竟他从来无法将情情 爱爱挂在嘴上。
比如那些后宫的女子，她们是世家与新贵的筹码，从来都不是晏琛想要的，但总归有些事总不能一直随着自己的本心，他不得不接受。
那些自入宫便被困在宫中的女子，想来也是可怜，但自己能许的，大约也只有立于身份之上的那些。
当真是个天性寡情的人。
晏琛瞧着皇后此时模样，一时只觉得乏味。
今日这出自己作为主角的恶心的戏，也确实没必要再让旁人演下去了。
“徐家想要的，朕不见得会给；但皇后想要的，朕倒是可以给你……”晏琛自榻上下来，居高临下地看向皇后，“但方才那个，不行。”
晏琛所指，自然是门外的徐良婵。
徐萤听得这话有些不可置信地跌坐下去，方才始终极力压住情绪的她，此刻再也无法掩饰住心中喷涌而出的疼痛。
他的意思，因为自己所求，徐家可以再送女子进宫来，但因自己欺骗送上他床榻的良婵，他绝对不会接受。
徐萤眼中渐渐沁出泪花，她觉得自己连就在跟前的夫君的身形也看不甚清晰了。
今日的谋划，是徐家的所求，也是她的试探啊。
他那般随随便便地就能应允再纳一个徐家的女儿，却又说是因自己所求……
他的心思……
他到底是看重自己，才会允诺？还是自己这个皇后本就可有可无，没有自己，其他的无论是谁都可以？
徐萤眨了眨眼，将眼中泪水流出来，又以袖拭面，再抬头时，眼中已不见了泪意。
她看着晏琛，仿若想要将他看透一般，忽而问道：“陛下从前有过心爱的人吗？”
徐萤的此问，是她从来未曾问出口的犹疑。
从前便知道他性情冷淡，自成婚以来便发现并不是个轻易与人亲近交心的人，她也一直都未曾能看透他。
后来才知道，他这一生遇到那样多的苦难，又因丢失了至亲胞妹，才会愈发沉郁。
然而阿璀回来了，她原以为该好些了，原以为自己知道了他心中最深的隐秘，也该能与他走得更近些了吧？
但终究，还是觉得他似近，而又遥远。
她不知道，是否他心中还藏着其他人。是否因此，自己才无法走近他的内心，成为他的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