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阿璀想走的路，便是一条通天路
外面风急雨骤，风雨带来的厚厚的云层，压住了天色，天地间一片混沌。
而宣政殿内此时也漆黑如夜幕时分，除了靠近阶前的那两对灯树烛火跳动。
“长渊所请，朕已心知，此事也非易事，容我与诸公再议。”昏暗中晏琛的眉目不甚清晰，但语气却静而沉，“你且起来吧。”
崔寄去扶阿璀，将晏琛的话也复述一遍予她。
阿璀微笑：“既然如此，那我便也不必在此处挨着诸位的眼了，臣请告退。”
晏琛点头，示意魏廉去送。
阿璀遂告退，转身离开。
晏琛面色晦暗，就那样静静地看着阿璀一步步走向宣政殿高高的殿门，一步步走入外面混沌的天地间。
而就在此时，外面的一阵电闪雷鸣，将原本昏暗如夜的大殿内重新照得一亮，照得满朝静默无声的文臣武将的脸上一片诡秘的阴影，照得一步步走向风雨中的女子颀长的身影，越发挺拔而坚毅。
不知怎的，他竟然心中隐隐有些高兴。
外边的风雨雷电，似乎是在此处为一只即将丰满羽翼的雏凤，奏出激扬澎湃的破阵曲。
然而谁都不知道，方才那声雷电落下的时候，阿璀觉得脑中一顿，耳中似有尖锐的鸣爆之声，不过也就那一瞬间，好像又恢复如常了。
走出殿外的她，看着外面渐急的雨，和雨中伏跪在地的公玉淳，朝跟出来此时正在殿门外候着的魏廉伸出了手。
魏廉忙上前来，一走近廊檐下却便被外边的急雨扑了一脸的雨水，他赶忙举袖抹了抹，却没有将手里的伞递给她。
“奴安排步辇送殿下回宫。”
阿璀却没动，转头看了他一眼，伸出的手却未收回。
在这样的目光下，魏廉一愣，不敢作主张，弯腰垂首恭敬地将那把厚重的油伞呈上。
阿璀接了伞，撑开，慢慢走出廊檐，走下宣政殿前的几层玉阶。
她在公玉淳跟前停住，手里的那把伞略斜了斜，恰能为公玉淳挡住空中倾泻的急雨，只是风太大从后边吹来的雨还是直往人身上扑。
“这本不是你的错，你何必屈膝呢？”阿璀微微垂眸，语声平静而清淡。
然而风雨声太大，伏跪在地上的公玉淳并未听清她的这句话，但倾斜在自己头顶的伞挡住了一半暴雨的时候，她是知道的。
公玉淳抬起头，试图去看清撑伞的人，然而雨水仍旧劈头盖脸地流下来，她连眼睛都不太睁得开。
使劲眨了几下眼，当熟悉的容貌映入她眼中时，她觉得大约是风雨水汽太大了，自己还是没有看清楚。
阿璀弯下腰欲去扶她，靠得近了些，她才一愣：“关娘子？”
然而她这话才出口，连自己也是一愣。
那位见了两面的关娘子，在宫中如此行动自如，无人阻碍，大约“关娘子”并非她的真实身份吧。
“您是……”
阿璀并未答她，而是将她拉起来。
她看着她，道：“朝中既然没有你的位置，那么随我回春和宫吧？”
明明语气是询问，但却又似让人无法拒绝的命令。
公玉淳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就这般借着她伸过来的手，踉踉跄跄地就起了身。
魏廉见她带着人要离开，又瞧着这还未有要停下趋势的大雨，忙叫了人多撑了伞跟上。
阿璀拉着公玉淳一路走出了宣政殿的范围，走过宫内横街，直到了通往春和宫的日华门下。
黄栌正带着春和宫的宫人等在日华门下，见公主殿下冒雨过来，虽打了伞但也挡不住这样大的雨，吓了一跳，忙匆匆上前来。
宫人见公主身上几乎大半的衣裳都湿了，忙送了衣裳上前来，黄栌接过，欲给阿璀披上，却被阿璀阻止了。
她从黄栌手上将衣裳拿过来，亲自披到公玉淳肩头，吩咐道：“你先把她送去光天殿，给她换身衣服，我稍后便回。”
黄栌应下，公玉淳却仍旧神思不属，好像一直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但却下意识地拉住了阿璀的袖子。
只是一拉又松，她往后略退了两步，朝阿璀屈膝郑重一礼，然后才随宫人离开。
阿璀在日华门下略站了站，好像也没等多久，但雨却小了些，天边遮蔽的乌云也略略散去了些，原本晦暗的天色也开了一线明亮。
远处横街上慢慢行来一人，阿璀只看那身形，便知是崔寄。
她等的，也是崔寄。
“恭喜殿下。”
崔寄走到日华门下，将伞一收，朝阿璀笑道。
他此言恭喜，毫无半点戏谑玩笑之意，反而是充满诚挚的真心的祝福，和对她可走通的未来的期盼。
“为何喜？”阿璀微微仰头看他，心中是已知结果的了然，而脸上却是毫不掩饰的执拗。
“殿下将走一条通天路，难道不该恭喜？”崔寄笑答。
“何为通天路？”阿璀哂笑，“难道将来我还当真能始终正大光明地站在宣政殿上？”
“有何不可？”崔寄见她虽披着干爽的外衣，但下裳衣摆处却已经湿透，他遂蹲下身，取出随身的帕子，想为她擦拭衣摆的水渍。
阿璀见他此举，诧异地往后退了一步，避让开去。
崔寄微微仰头，看着他，目光带笑，而语意悠远：“阿璀想走的路，便是一条通天路……且看来日……”
阿璀一愣，若有所思，而崔寄却再次往前挪了一步，抚上她的衣摆。
他用帕子一点点按上她湿漉漉的衣摆，很快帕子便已湿了，索性丢了帕子，用衣袖继续擦。
阿璀于沉思中突然回过神来，忙阻止他：“兄长不必，我这便回去了。”
“等等。”崔寄拉住她，“快好了。”
“兄长身着官服，以官服为我拭衣，不合适。”阿璀固执地去拉他。
崔寄起身，将衣袖卷了卷。
他的目光中照旧是和暖的笑意，但也有深远的旁人难以捉摸的意味：“没什么不合适的……将来，总还能为你做更多。”
不过区区官服而已，所谓冠冕堂皇，有时也确实可笑。
能得擦衣拭靴，好歹也算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