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锣湾万豪酒店的宴会厅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合味道,那是新漆的木料、檀香以及酒店中央空调特有的那种冰冷气息交织在一起的产物。
李俊就站在正中央,双手背在身后,眼神像扫描仪一样,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他亲自监工,从铺设的红色地毯到高高悬挂的红灯笼,从香案上那黄澄澄的铜炉到旁边庄严肃穆的牌匾,一切都按照他脑海中的蓝图完美呈现。
只不过,那些摆设,比如那尊雕工繁复的关公像,还有那口用来焚烧香烛的青铜大鼎,都显得太过崭新了些,崭新到甚至有那么一丝不真实感,仿佛刚从某个电影道具仓库里搬出来似的。
“李哥,这龙头棍,要不要再擦亮一点?总觉得差点意思。”飞全凑上来,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根象征着至高权力的乌木棍子,上面的龙纹在灯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
李俊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不用,它就该有它的历史感。别画蛇添足。”
他转头,目光投向神龛之后隐蔽的角落,那里,几台专业级的摄像机正被细心地固定在三脚架上,镜头被黑色遮罩包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丝缝隙,却足以捕捉到宴会厅内的一举一动。
这些画面,将通过加密链路,被实时送往海外的多个匿名节点。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加冕,他很清楚,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信仰的仪式工程”。
太子,一身笔挺的中式长衫,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进了大厅。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些过于“完美”的祭器,眉头瞬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那表情,就像是看到了一件被粗制滥造的赝品。
“扎职加冕,从来都讲究一个‘真’字。江湖要的是心香,是血性,是规矩。现在倒好,这些东西,搞得跟舞台剧似的,简直是演给鬼看的电视。”太子的声音带着一种老江湖特有的沧桑和不满,他环视四周,目光里没有敬畏,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李俊闻言,只是淡淡一笑,那笑容里带着点儿玩味,又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自信。
“太子哥,时代变了。现在人心散了,每个人心里都揣着自己的小算盘,想着自己的那点儿利益。光靠‘心香’,谁还信你这一套?”他走到龙头棍前,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冰冷的乌木,语气里带着几分洞悉世事的残酷。
“没有这些‘真东西’,没有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证据’,谁又会信你手里拿的是权杖,不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刀呢?”
观塘码头,海风带着咸腥和柴油的味道,像一只无形的手,胡乱地扯着东莞仔身上的风衣。
他正指挥着手下,将一批刚刚靠岸的走私军火卸下船。
枪支的金属光泽在昏暗的天色下显得格外森冷,像是提前预示着什么。
“快点!都他妈给老子利索点儿!”他刚骂了一声,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尖锐的轮胎摩擦声,紧接着,无数道火舌突然从码头仓库的各个角落喷射而出,子弹像雨点般倾泻而来,带着死亡的啸叫,呼啸着从他耳边掠过。
“妈的,有埋伏!”东莞仔怒吼一声,本能地一个前扑,躲到一堆废弃的集装箱后面。
他拔出手枪,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瞄准那些闪烁的火点进行还击。
他手上的枪法凌厉而精准,每一次扣动扳机,都伴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
连续击毙三人后,他喘着粗气,借着远处路灯微弱的光线,才赫然发现——那些倒在血泊中的人,身上穿的居然是已经解散多年的“大d系”制服!
“搞什么鬼?大d系那帮杂碎不是早就散了吗?”他心里咯噔一下,一种强烈的不安瞬间爬满了全身。
就在这时,码头上的扩音器里突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广播声,带着几分冰冷的机械感:“这里是警方反黑行动现场,请所有人员立即放下武器,双手抱头,就地蹲下!”
东莞仔的怒火“腾”地一下就窜了上来,他猛地站起身,对着天空咆哮:“老子打的是贼,怎么现在变成贼了?!这他妈演的是哪一出?!”话音未落,几架直升机的探照灯像巨大的光柱,瞬间撕裂了夜幕,刺眼地扫向码头的每一个角落。
紧接着,他看到了一幕让他心寒的画面——几名扛着摄像机的记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警方封锁线之外,正疯狂地按动快门,镜头对准了他,对准了满地的弹壳和那些穿着“大d系”制服的尸体。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那血腥气味似乎也变得格外嘲讽。
他终于明白了,这场“反黑行动”根本就不是为了抓捕他,也不是为了阻止军火交易。
这只是一场赤裸裸的政治作秀,一段将被精心剪辑,配上煽情旁白,然后发布出去的“黑帮火并破坏治安”的关键证据。
他被利用了,被当成了这场表演中的一个活道具。
他对着直升机的强光冷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厌倦和无奈:“原来打仗不用赢,只要拍得好就行了,是吗?”那笑容带着血腥味,也带着一丝对这个扭曲世界的深刻不屑。
旺角,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通宵打印店的夹层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墨粉和纸张的混合味道。
余文慧局促地坐在狭小的空间里,暖气开得太足,让她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也让她那颗悬着的心更是不安。
她面前坐着阿Ken,那个瘦弱却眼神锐利的黑客。
她冒险约他见面,带着一枚物理隔离的硬盘,小心翼翼地推到他面前。
硬盘冰冷的金属触感,仿佛能传递出她此刻内心的焦灼与恐惧。
“阿Ken,这里面是我近三个月来的所有通话录音和邮件备份。”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疲惫,“我要你帮我找出那个模仿我的AI模型训练源。我要知道,究竟是谁,用什么办法,把我变成了一个……一个谎言的载体。”
阿Ken接过硬盘,插入他的笔记本电脑,十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代码像瀑布一样刷过屏幕。
他的表情从最初的专注,渐渐变得凝重,最后甚至带上了一丝不可思议。
“余律师,这不像普通的深度伪造。”他眉头紧锁,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它的模仿不仅仅是声音和语调,更可怕的是,它懂得你常用的法律术语变体,甚至……甚至会引用你硕士论文里的观点。
有些地方,比你自己说出来的还要‘余文慧’。”他顿了顿,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惊恐,“这玩意儿简直就是你的镜像,你的复制体。除非……它读过你的所有私人文档,包括那些只有你自己才可能接触到的内部资料。”
阿Ken的话像一道闪电,猛地劈开了余文慧所有残存的侥幸。
她脸色瞬间煞白,脑海里猛地闪过一个恐怖的念头。
不是黑客攻击,不是简单的窃取信息。
她的律师事务所为了提高效率和合规性,在几年前曾接入过政府的“大数据合规平台”!
她不是被黑客非法侵入,她是——被体制“合法采集”了!
她所有的资料,她所有的言论,她对法律的理解,她思维的模式,都被那个冰冷的系统,以“合规”之名,堂而皇之地收集,分析,然后,构建出了一个比她本人更“完美”、更“官方”的“余文慧”。
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像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
她颤抖地捂住嘴,眼眶瞬间湿润。
这比任何黑客入侵都更可怕,因为你无法反抗一个以“合法”为外衣的窃贼。
她的身份,她的思想,她作为律师的一切,都被无形的手劫持了。
她不是被毁掉,而是被取代,被变成一个透明的傀儡。
李俊临时设立的指挥所,就设在一间废弃的写字楼顶层,窗外是维多利亚港的璀璨夜景,室内却是冰冷又充满科技感的屏幕和服务器。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电子元件的混合气味。
骆天虹提着一把改装过的霰弹枪,枪身反射着屏幕的微弱蓝光,闪烁着危险的光泽。
他身后跟着两名全副武装的亲信,面无表情,像两尊沉默的雕塑。
他的到来,瞬间让原本紧绷的氛围更加凝固。
“听说你要搞大场面?”骆天虹没有寒暄,一开口就直奔主题。
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直视着李俊,像两柄锋利的刀子,试图剖开对方所有伪装。
“可我怎么觉得,咱们都在替别人数香炉里的灰呢?”
李俊不动声色,甚至还嘴角微扬,伸手指了指一旁的茶几。
“南哥来了,先坐下喝杯茶。外面风大。”他亲自为骆天虹斟了一杯滚烫的普洱,动作优雅得不像个黑帮话事人,倒像个玩赏茶道的雅士。
骆天虹没有去碰那杯茶,只是走到窗边,俯瞰着脚下那片灯火辉煌的城市。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经历过无数刀光剑影后的疲惫:“李俊,我骆天虹从来不信神,只信手里这把枪。但你得承认,香火旺了,庙才不会倒,对吧?”
李俊轻笑一声,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热气氤氲在他的脸上,模糊了他真实的表情。
“南哥说得对。信仰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它能凝聚人心。人心齐了,什么事做不成?”
骆天虹转过身,眼神锐利得像要将李俊洞穿:“那你就告诉我,这次点的是哪尊神?是龙头棍,是洪门列位祖师爷,还是……洋人的摄像头?”他指了指指挥所里那些闪烁的屏幕,语气里充满了质疑。
李俊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他深邃的眸子里,像是藏着一片幽深的湖泊,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
骆天虹见状,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他冷哼一声,将霰弹枪随意地扛在肩上,转身便向门口走去。
“别忘了,李俊。”走到门口,骆天虹突然停下脚步,背对着李俊,声音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带着一股不祥的预兆,“烧香的人,也可能被火烧死。”
指挥所的门被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李俊依旧坐在那里,面不改色,只是轻轻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杯子与桌面相碰,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音,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大戏,敲响了序幕的铜锣。
他知道,有些火,一旦点燃,就没有回头路了。
在万豪酒店那空荡得让人心悸的宴会厅中央,太子挺直了腰杆,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旧世界与新秩序交织的诡异气息。
他小心翼翼地点燃了三炷香,那小小的火苗,在巨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脆弱,却又顽强地摇曳着,将他脸上深深的皱纹映衬得忽明忽暗。
“洪门列位祖师爷在上,弟子太子,今日依祖训,燃香祭祀……”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风霜和不甘,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骨子里挤出来的,沉重而坚定。
他念诵的,是那些已经快被遗忘的规矩,是那些曾经用鲜血和义气铸就的江湖道义。
那香烟袅袅升起,带着他最后的尊严和对这变了味的江湖无声的抗议,仿佛在向一个遥远而模糊的过去,做着最后的告别。
他知道,这三炷香,烧的不是香火,烧的是他这半辈子,烧的是一个时代的残影。
会场外,走廊的光线昏暗,杨吉光像一尊雕塑般持刀伫立,刀锋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
他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低沉诵经声,带着某种古老的哀鸣。
飞全不安地挪了挪脚,压低声音问杨吉光:“吉哥,这太子哥……要不要劝他一下?我看他脸色不太好。”
杨吉光只是摇了摇头,那张冰冷得像石头一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
他盯着紧闭的大门,眼神深邃得如同夜色。
“劝什么?让他烧完吧。”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冷酷,“香灭了,旧的规矩就真的死了。新的,才好立起来。”这话里的意思,像是刀锋一样,锋利又残酷,直指人心。
他明白李俊的用意,这不仅仅是一场仪式,更是一场清洗,一场彻底的颠覆。
与此同时,李俊站在废弃写字楼的顶层露台,冷风吹拂,却没有让他感到丝毫寒意。
维多利亚港的万家灯火在他脚下铺陈开来,像是无数颗璀璨的棋子,而他,正是那个执棋之人。
他手中握着一份薄薄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地列着名字,黑色的墨迹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明日出席仪式的十三位代表中,有五人被他用红笔,在名字旁轻轻勾勒出一个小小的“叉”——那不是死亡的标记,而是“可控混乱因子”的符号。
这些人,将是明日大戏中,最关键的“变量”。
他微微扬起头,深邃的眼眸里倒映着城市的霓虹,透着一股运筹帷幄的漠然和绝对的自信。
他知道,当太子那三炷香烧尽,当那些虚假的“信仰”彻底化为灰烬时,他的“王冠”才能真正显露出来。
那王冠,不是用黄金铸就,而是用这城市深处的黑暗,用人心的贪婪与恐惧,甚至是用将要流淌的鲜血,一点点浇筑而成。
他轻轻一笑,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像是对这片城市,也像是对自己宣告:“有些王冠,注定要用灰烬来做衬里。”他的目光穿透夜幕,仿佛已经看到了明日那场血与火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