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蒲公英会乘着风旅行的草坡上,有一间用空心芦苇和蛛网搭成的八音盒工坊。屋顶铺着晒干的薰衣草,走上去会发出“沙沙”的轻响,像谁在哼不成调的歌;四面墙糊着蝉蜕做的薄纸,月光透进来能在地上织出银色的网;门口挂着串风铃草,每片叶子里都藏着颗露珠,风过时就“叮咚”作响,像在邀请路过的生灵进来坐坐。工坊的主人是只戴银线编织小帽的小蜜蜂嗡嗡,她的翅膀总沾着点松香,那是给琴弦上蜡时蹭到的,每次拨动琴弦,翅膀就会跟着振动,发出像竖琴一样的颤音。
这里的八音盒从不出售,只借给“忘了怎么笑的梦”。被暴雨打落花瓣的雏菊梦会来借“阳光曲”,发条里藏着晒干的向日葵花粉,转起来能闻到夏天的味道;找不到妈妈的小蝌蚪梦会借“溪流调”,琴箱是用溪边的鹅卵石打磨的,音符里混着流水的“哗哗”声;最特别的是总在深夜发抖的萤火虫梦,它最爱借“星星谱”,嗡嗡会在琴键上嵌些荧光粉,让每个音符落下时都溅起点点绿光,像把星星撒在了梦里。而让八音盒永远清脆的,是藏在花蕊保险柜里的“月光琴弦”——那是用月亮的银辉和晨露的水汽纺成的,每根弦都带着淡淡的光晕,弹起来能让难过的情绪像雾一样散开。
这天清晨,草坡上的露珠还没被太阳晒干,工坊的芦苇门突然被“簌簌”顶开,像有片叶子在外面轻轻推。嗡嗡正用蛛丝擦拭琴弦,抬头就看见一只断了条腿的小蚱蜢,身体歪歪扭扭地趴在片三叶草上,触须蔫得像两根晒干的面条,后腿还在微微抽搐,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惊吓。“能……能借我个八音盒吗?”小蚱蜢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我昨天和伙伴们在麦田里比赛跳高,突然来的收割机把我们冲散了,现在腿断了跳不动,连回家的路都找不到,肚子饿得直打鼓,再这样下去,说不定会被路过的鸟吃掉。”
嗡嗡赶紧用前肢把它扶进工坊,壁炉里烧着干艾草,火苗小小的却很暖,把空气熏得香香的,带着点驱蚊的味道。“先歇歇腿,”她从药草篮里掏出片薄荷叶子,捣碎了敷在小蚱蜢的断腿上,又端来一小滴用花蜜和露水调的饮品,装在牵牛花做的小杯子里,杯口还卷着圈甜甜的花边。小蚱蜢舔了两口,颤抖的身体渐渐平稳下来,才小声说:“我们的家在麦田尽头的蒲公英丛里,丛中有棵最高的蒲公英,绒毛球大得像个小伞,那是我们约定集合的地方,可我现在连麦田的方向都辨不清,刚才在草里爬的时候,差点被一只母鸡啄到后背……”
嗡嗡的心像被揉皱的蛛网,轻轻发紧。她打开花蕊保险柜,里面整齐地摆着各种琴弦:红色的浸过玫瑰蜜,绿色的裹着青草汁,银色的就是月光弦,像一丛凝固的月光。“给你做个‘引路八音盒’吧,”她挑出根最亮的月光弦,安在一个用橡果壳做的琴身上,“琴盒上画着蒲公英丛,你转动发条,它会顺着家的方向发出‘嘀嘀’声,声音越近越响,而且……”她往琴盒里塞了点晒干的麦糠,“里面的音符会带着麦田的香味,闻到就知道走对了路,断腿也会慢慢有力气的。”小蚱蜢的触须突然抖了抖,眼里滚出颗水珠:“我后背有个黑色的斑点,像颗小芝麻,伙伴们都认得,能画在琴盒上吗?”
嗡嗡笑着点头,用烧焦的细树枝在琴盒侧面画了个小小的芝麻点,又往发条里掺了点萤火虫的荧光粉。她转动发条试了试,八音盒立刻发出“叮咚叮咚”的声音,像小溪流过石头,琴盒上的蒲公英图案在晨光里微微发亮,仿佛下一秒就要撑开绒毛飞走。“你听,”嗡嗡把八音盒放在小蚱蜢面前,“这是你们比赛时唱的歌,伙伴们听到就知道是你来了,等你到了蒲公英丛,琴弦还会弹出一阵风,帮你把消息传给附近的伙伴。”
小蚱蜢用三条腿抱着八音盒,身体抖得更厉害了,这次是高兴的:“我用这个当抵押行吗?”它从翅膀下扯下一小片翅膜,透明得像层玻璃纸,“这是能反光的,您贴在琴盒上,太阳照的时候会更亮。”嗡嗡接过翅膜,小心地粘在琴盒的盖子上,阳光一照,果然闪着星星点点的光:“等你找到伙伴,记得让它们来告诉我呀,我给你们弹首‘跳高胜利曲’。”
中午时,工坊的芦苇门被“吱呀”推开了,进来的是只背着竹篮的老螳螂,镰刀状的前肢上沾着些草籽,篮子里装着各种晒干的昆虫翅膀——那是她收集来做琴膜的材料。“嗡嗡,能给我小孙女的梦做个八音盒吗?”老螳螂的声音沙沙的,像枯叶摩擦着地面,“她前几天被蜘蛛网缠住,好不容易才挣脱,现在一到晚上就做噩梦,说总感觉有丝缠着腿,不敢睡觉。”
嗡嗡从材料架上取下块淡紫色的薰衣草木,那是用去年收割的薰衣草梗压成的,闻起来有安神的香味。“做个‘解缚八音盒’吧,”她用月光弦在木头上架起三根琴丝,“琴盒里装着我特制的‘松绑音符’,弹起来会像春风吹过蛛网,把梦里的缠绕都吹散,而且……”她往琴盒角落放了片蝴蝶翅膀,“这翅膀上的花纹会随着音乐游动,像在给小孙女跳安心舞。”老螳螂从竹篮里拿出颗饱满的油菜籽:“这是小孙女最爱吃的,我把它嵌在琴柄上,她摸到就知道是我送的。”
嗡嗡用小钻子在琴柄上钻了个小孔,把油菜籽嵌进去,又用蜂蜡封好,看起来像颗小小的珍珠。老螳螂看着她调试琴弦,突然叹了口气:“我年轻时也被鸟啄过翅膀,那时要是有这样的八音盒就好了,就不用在夜里疼得直哆嗦,连捕食的力气都没有。”嗡嗡往琴盒里多装了些薰衣草粉末:“现在也不晚呀,您可以和小孙女一起听,这音乐对老伤口也有好处,说不定您的翅膀还能像年轻时一样灵活呢。”
老螳螂的眼睛亮了,像落了两颗露珠:“她最爱在向日葵花盘上晒太阳,说那里的阳光能治百病,等她好了,我就带她去最大的向日葵田,让你也听听花丛里的自然歌。”嗡嗡把八音盒放进个用荷叶做的保护套里——荷叶不沾水,这样即使不小心掉在草里,琴丝也不会受潮。老螳螂背着竹篮离开时,篮子里的昆虫翅膀轻轻晃动,像在为她伴奏。
傍晚时,工坊的角落里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嗡嗡低头一看,是只拖着个破损蜗牛壳的小甲虫,壳上沾着不少泥土,像个被遗弃的小房子,六条腿有气无力地爬着,爬过的地方留下淡淡的湿痕。“我……我想借个最小的八音盒,”小甲虫的声音闷闷的,像从地底发出来的,“我答应给树洞里的蚂蚁送晚安曲,可昨天的暴雨冲毁了我的路,现在爬得太慢,它们肯定等急了,洞里的幼虫说不定都饿哭了。”
嗡嗡的心像被露水浸过的花瓣,软软的发潮。她从花蕊保险柜里取出根最细的月光弦,安在一个用樱桃核做的琴身上,琴身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刚好能被小甲虫抱住。“这个给你,”她往琴盒里塞了点蚂蚁爱吃的蚜虫蜜,“发条转一圈能唱一百遍晚安曲,声音不大但很清楚,蚂蚁们在洞里也能听见,而且……”她用松脂在琴盒上画了个小小的蚂蚁洞,“跟着这个图案的方向爬,就能找到最近的路,比原来快一半呢。”小甲虫的触角动了动,突然从壳里掏出颗亮晶晶的露珠:“这个给你,是我在荷叶上找到的,能当琴弦的润滑剂,让声音更亮。”
嗡嗡把露珠滴在月光弦上,琴弦立刻发出更清脆的颤音,像风铃草在唱歌。她帮小甲虫把樱桃核琴绑在背上,看着它慢慢爬出工坊,壳上的泥土在夕阳下变成了金褐色,八音盒的“嘀嗒”声随着它的移动越来越远,像给草坡系了条会响的银线。
天黑了,草坡上的萤火虫开始点亮灯笼,工坊里的月光琴弦在夜色中泛着淡淡的银辉。嗡嗡坐在壁炉边,数着今天借出去的八音盒:小蚱蜢的“引路八音盒”应该快到蒲公英丛了,琴弦说不定已经弹出了召集伙伴的风;老螳螂的“解缚八音盒”正被小孙女抱在怀里,梦里的蛛网肯定已经被音符吹散了;小甲虫的樱桃核琴还在慢慢爬,蚂蚁洞的方向传来断断续续的晚安曲,幼虫们说不定已经安静地睡着了。花蕊保险柜里的月光弦还在散发着光晕,明天又能做出新的八音盒,给更多需要安慰的梦带去声音。
壁炉里的火渐渐小了,剩下的火星像八音盒里的小音符,明明灭灭地照着嗡嗡的影子。她打了个哈欠,把银线小帽摘下来放在琴盒上,靠在堆满琴身的草堆上睡着了。梦里她的工坊变得很大很大,芦苇墙壁变成了会唱歌的竹林,屋顶的薰衣草变成了会跳舞的音符,每个来借八音盒的生灵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旋律:瓢虫在“斑点曲”里找到了同伴,毛毛虫在“蜕变调”里看到了未来的翅膀,连埋在土里的种子都从“发芽歌”里听到了阳光的召唤——因为每段旋律里都有嗡嗡偷偷藏的小太阳。
月光透过蝉蜕纸墙,在地上画出银色的五线谱,像谁铺了张会发光的乐谱。嗡嗡的翅膀在梦里还轻轻振动着,带起的微风让琴弦发出“叮叮”的轻响,像在给整个草坡唱摇篮曲。等明天晨露再次挂满蒲公英,又会有新的脚印带着心事来,想借一个能驱散难过的八音盒——而露珠八音盒工坊的灯,永远亮着,像一颗藏在草丛里的、会唱歌的小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