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在舌底的丹药立即化开，一股清凉温润的药力迅速蔓延，缓解那源自抽离阵眼的痛苦。
但完全是杯水车薪。
阵外，戚檀、季白宇、元十六，以及站在最后方的莫让尘全都屏息凝神，目光紧锁在阵法中的那道身影。
听见晏琅痛苦的哼声，莫让尘下意识地上前半步，手指蜷缩，眼中满是担忧自责。
居乘漂浮在一旁，眼中兴奋与凝重交织，喃喃道：“开始了，最关键的一步……”
竹远在晏琅动手之际神情变化，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目光紧盯着萧戈，随时准备应对他身上出现的任何异状。
这些时日，他已经从居乘口中知道了所有应对人偶出现异状的处理方式。
众人各自专注一处。
阵法运转之下，放在各处的神元、焚天印、精血、以及幻形蛊皆被阵法引动各自散发出磅礴的能量，沿着阵法脉络，从晏琅所在之处经过，缓缓流向萧戈。
牵心匕仍在汲取着当年牵引入晏琅体内的阵线。
丝丝缕缕的阵线，犹如纤细璀璨的光流入匕尖，汇入匕身。
晏琅心口处的光芒若隐若现，而她还未忘记最重要的一点。
闭目引动自身与萧戈的羁绊。
萧戈站在阵眼中心，闭目凝神，感受到羁绊的牵引。
与从四面八方涌来力量同时到达的是晏琅的记忆。
三世的记忆洪流涌入脑海刹那，他猛地绷紧了身体。
比起之前残留在神魂当中的零散记忆，强烈千百倍的冲击瞬间席卷了他的识海。
不再是旁观者，而是……宛若亲身经历。
他仿佛瞬间被抛入了无尽的雪原。
寒风如刀，刮骨蚀髓。
求生的本能与绝望交织。
下一刻，又置身于烈火焚身当中。
背叛的痛楚、囚禁的孤寂、赴死的决心、体内的力量被一丝丝抽干，又缓慢恢复循环。
枯燥、漫长，足以逼疯任何生灵……
无数画面、声音、情绪、痛楚、挣扎、短暂的欢欣过后，是如滔天巨浪般涌来的绝望。
这股绝望将他彻底淹没。
他几乎要分不清自己是谁，是那个被制造出来的人偶，获得了自我的萧戈。
还是那个历经磨难、始终不肯服输的晏琅。
剧烈的痛苦让他额角青筋暴起，他紧咬牙关，喉咙里溢出了压抑的低吼。
那是灵魂深处的共鸣。
感她所感。
痛她所痛。
眼泪缓缓流淌。
人偶之身，发出了细微的“咯吱”声，不堪重负。
“稳住！”竹远低喝一声，掌上绽放出柔和白光，月魄浮筠的精气涌入萧戈体内，修复着那些即将崩裂的细微之处。
“萧戈！”晏琅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虚弱，却一场清晰地穿透了记忆的洪流，响彻萧戈的识海，“记住！那都是过去！你是萧戈！”
你是萧戈！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将萧戈几乎快要迷失的意识拉回体内。
对，他是萧戈。
他拥有晏琅神魂，承接她的力量和记忆。
但他不是她。
他是独立的个体。
他如今有自己的使命，那就是成为第二个她。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血色与清明交替闪烁。
不再沉陷于那些回忆当中，他开始主动引导、吸收被阵法牵引而至的力量。
阵法之外，居乘眼眸发亮，“成了！他成了！”
“什么成了？”季白宇声音冰冷，从刚刚他就感觉居乘不对劲。
可他不信晏琅没有觉察出来，晏琅没说，他自然不打算插手。
但现在，看见萧戈刚刚的表现，他隐约觉察出什么。
“你知道人偶诞生灵智，拥有心之后就差什么吗？”居乘深陷兴奋当中，“是痛苦！他能够感受到痛苦，他能够表达出痛苦！他成了一个真正的人！！”
若不是情况不允许，他现在就想跑进去看，看那个由他参与其中创造出来的人。
季白宇听言侧眸看向萧戈。
因为承受着记忆，萧戈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
他在流泪。
清醒、理智的受那些记忆的情绪影响。
他在为赋予他生命的人而哭。
季白宇眼中盛满了茫然，他想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他下意识朝前走了一步。
因为启动阵法的原因，他距离阵法是最近的。
几乎是他刚有动作，站在最后的莫让尘一步上前，拽住了他。
“白宇！”
季白宇回过神来，眼中带着几分无措，“师尊……我想知道，那是怎样的感觉。”
他说得莫名，莫让尘却明白。
痛苦。
是季白宇最初感受最多的情绪，也是他最难以理解、最渴望摆脱的情绪。
可此刻，他看见了萧戈脸上清晰的泪，看见因与记忆共感，而无法自抑的颤抖。
那是活生生的。
是季白宇不曾拥有的。
季白宇他没有七情六欲，无喜、无怒、无悲、无惧、无爱、无恶、无欲。
非人、非妖、非魔、不死不灭。
于他而言，活着是一种折磨。
一种他感受不到折磨的折磨。
清楚他在经历折磨，却无法感同身受，这让莫让尘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劝他不要执着，只能紧抓着他。
看着他投来的求助目光，往深处看，那双眼睛是空洞、清澈无一物的。
就在此时，戚檀走了过来。
“师弟，我帮你。”她很少喊季白宇师弟。
这一声师弟，唤回了季白宇更多理智。
他看向戚檀，双唇翕动，半晌才问出：“怎么…帮？”
戚檀拉起他的手，紧握霎那，一只蛊虫咬破季白宇的掌心，钻进了他的体内。
几乎是一瞬之间，幻形蛊融入萧戈体内所感受到的情绪通过这只蛊虫传达入了季白宇的脑海当中。
他身体猛地一颤，紧接着脚下一软险些跪倒下去。
被身旁的莫让尘与握住他手的戚檀拽住。
不过下一秒，两人同时放开手。
季白宇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双手撑地，剧烈地喘息起来。
那不是单纯的一种情绪，而是海啸、山崩、足以将人碾碎得渣都不剩的洪流。
无数情绪在他识海当中炸开，野蛮冲撞着他空茫的内心，试图在那里留下痕迹。
“呃啊……”他发出痛苦的呻吟，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许多他无法分辨的情绪冲击着他。
他猛地扬起头，看向阵法中央的晏琅，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悲色。
莫让尘蹲下身，手虚虚停在了他颤抖的脊背上空，想碰触又不敢，眼中满是深切的担忧，“白宇…还好吗？”
季白宇急促地呼吸着，视线没有离开晏琅，哑声道：“她……一直……承受着这些？”
“嗯。”
“师尊，我好难受。”
“那是悲，哀伤悲痛。”莫让尘声音低沉艰涩，“失去、无力，看着重要之物在眼前破碎却无法挽回的……绝望。”
季白宇猛地攥紧胸口衣襟，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撕扯。
原来这就是悲，不是受伤流血的那种尖锐疼痛，而是迅速弥漫、绵绵不断的冰冷，那般沉甸甸地压着，让人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