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抵是桑晚最为无语的一夜了。
她和史洛川在燕悦楼把盏倾诉往昔，百里奚和颜蕴一前一后都来了。
四个人坐在一桌，气氛尴尬得能抠出一套四进院子。
萧琪在门外时不时假意经过，还朝她挤眉弄眼。
桑晚心里痛骂。
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狗东西。
史洛川刚吐露心思，岂能不知面前两个男子所为何来。
他是桑晚的青梅竹马，如今又正值盛宠，再不是往日的穷书生了。
他要为自己争取：“阿晚，我记得从前你喜欢听我念书，明日我休沐，你可以来我府上坐坐。我新得了几本好书，可与你一同鉴赏。”
百里奚朝史洛川嗤了声：
“呵，史尚书念书念昏头了。阿晚如今可不喜欢看书，就爱搓骨牌。阿晚，明日我也休沐，我带你去打牌，如何？”
他瞧不上史洛川，这个穷书生，从前就想空手套白狼诓着阿晚陪她赴京赶考，现下又想黏上来，真是有辱斯文，脸都不要了。
颜蕴自诩比任何人都了解桑晚，他轻摇扇对桑晚道：
“这几日见你风寒初愈，打骨牌看书都太伤神了。我带你去畅春园听戏，有你最爱的那一出《女驸马》。”
戏的确是好戏，桑晚也想看，可左瞧瞧右看看这三人期盼的眼睛，她还是一个都不接为妙。
“诸位有心了。我这几日头疼，吹不得风，过些日子再说、再说，呵呵。”
桑晚假意头痛，起身告辞。
三人又一并站了起来，异口同声道：“我送你。”
“不必，不必。我自己走。”
她恨不得长出翅膀，快飞出这个是非之地。
三人跟狗皮膏药似的，一个个跟在她的身后。
史洛川玉树临风，颜蕴气质卓然，百里奚则英武挺拔，任何一个人站着，都能吸引一众女子的目光，更何况是三人同台。
三人跟着桑晚走在酒楼大厅，所有人的视线唰地都朝他们看，桑晚越加觉得自己无地自容。
萧玑及时赶到，解了围。
“谢谢诸位对我妹妹的关心，不劳相送了。”
三人这才恋恋不舍地与桑晚告别。
上了马车，桑晚大喘气：“多谢哥的救命之恩。”
萧玑失笑：“这下好了，又多了一个史洛川。真是好戏连台啊，妹妹。”
桑晚仰头，生无可恋地靠在马车壁上：“哥，一刀捅死我吧，给个痛快。”
萧玑拧了拧眉，他也头痛。
一个个的都是国之栋梁，偏都盯着他的妹妹不放。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子任呢，我看如今是非你不娶，姑母要去求陛下赐婚，永宁公疼儿子，两口子半辈子没红过脸，如今成日吵架。
再说这个颜蕴，大抵是琴棋书画的世家千金见多了，偏就喜欢你这般顽劣的，如今也是非你不娶。
今日这个史洛川，我瞧着，也是个痴情汉。哥哥素来不催你，可也着实好奇，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萧玑不是不知道，只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桑晚背过脸没看他，手指在马车壁上划来划去，只听得丝丝丝指尖扣木板的声音。
萧玑也不催她，半晌，她才悠悠说了一句：“我只想一个人过。”
“是只想一个人吧。”萧玑轻叹了声，“还没忘记他？”
桑晚声音极低，有一种被命运摆布的无奈：
“哥，你能忘记朝戈吗？”
自然，是忘不掉的。
萧玑长叹了一声。
回旋镖扎在自己的心上，才知道疼。
丘朝戈回岭南半年多了，一封书信都没有。
萧玑听到的消息很多，大体说的是丘侗有个得力部下，和丘朝戈两情相悦，怕是好事将近。
他在上京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年纪轻轻都开始掉头发了。
“岭南平寇捷报频传，圣上派我去嘉奖丘将军。过两日我就要动身了。你有什么要带给朝戈的，我帮你。”萧玑眉间隐隐带着喜悦。
这是近来听到的最好消息了。
桑晚的心情瞬间大好：“真的？！你可以去找她了！”
“是啊。”萧玑也是激动，手攥着衣袍不自觉地在颤抖。
“你带上我去岭南吧，避避风头。”桑晚搓着双手，诚恳祈求：“求求了，哥哥。”
“你啊！”萧玑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哥也正有此意。”
这三个人对桑晚穷追不舍，传出去只会更加败坏她的名声；
加上信阳长公主成日有意无意在世家女眷之中诋毁她，宫内宫外的唾沫加起来都能淹死人了。
因为萧玥，太后和郑云岚都不喜欢桑晚，连带着陛下对她也淡淡的。
如今这个史洛川可是陛下眼前的红人，萧玑怕惹出事端，躲一躲也好。
有了避难之处，桑晚的心情好了许多。
她对萧玑汇报了鬼城和萧熠的情况后，又道：
“前几日夜里我去内宫探了一遭，的确找不到炼丹所在。宫内最近也不死人了。着实蹊跷。难道他们在别处找女子炼丹了？”
萧玑沉凝了片刻：“前阵子宫女死得蹊跷，内宫正在彻查。兴许也在避风头。入秋后就要选秀了，这个节骨眼上，他们不敢闹出动静。”
桑晚似乎明白了：“说起来，前几日我还遇见裴老夫人和裴青芜。她们应该认出我了。裴青芜是打定了主意要进宫了？”
“裴家将她推出来，她没有别的路可走。”萧玑摇头，
“裕王的两个侧妃都定好了。一个定的左骁卫营副都统钱名越的女儿钱倾清，还有一个是吏部尚书邱博慵家的庶女。嫡女邱家属意百里奚，只可惜子任一心都挂在你的身上，惹恼了邱尚书。”
萧玑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
“邱博慵最近来王府来得勤快，瞧着是想将女儿许给我。”
桑晚扑哧笑出了声，难怪姑母恨得牙痒痒呢。
“哎，同是天涯沦落人。哥，咱俩都出去避避风头吧。”
“也怪我自己，先前同陛下说赐婚的事，如今反倒是不好驳皇后的面子。这小半年我也推三阻四许多次了，实在是疲惫得很。”
萧玑揉了揉额头，伤脑筋。
“郑云岚抬您上了六部督造，摆明是想拉拢南安王府为她所用。如果再嫁个她属意的世家女给你，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就会牢牢握在她的手中，日后还可以用王妃来牵制你。她打得一手好算盘。”桑晚看得透彻。
萧玑喟叹，大手拍了拍膝盖：
“这一波六部换血，起复了好些先帝时期的旧臣，是郑云岚的手笔。这一局她借力打力，出手又快又准，可见背后筹谋许久了。裕王和容家在六部连失多个重要位置，势必会伺机反扑。上京的腥风血雨没那么容易结束。”
“倒卖内库、炼丹，伍爷背后的人，应该是郑云岚。”
桑晚多次思虑过这中间的关联，所有的线头都指向她。
下一步她会做什么？不言而喻。
“哥，她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桑晚自入京之后才真正见识郑云岚的手段。
苦难给了她超越常人的坚韧和果决，她的每一步棋都落得精准无误。
这股狠辣，让桑晚发怵。
萧玑眼底忧虑未散。
丘朝戈背后是镇南军，就算他救下萧熠有功，日后昀王登基，会点头让他娶丘朝戈吗？
桑晚看出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道：
“哥，车到山前必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