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之间,便是年三十儿了。
渡龙山那边,楚鹿今日是放炮的,早就定好了。
而另一处地方,有个中年人迈步走进了个早就关门歇业的客栈。
一大清早的,杜龙才将炉子捅开准备生火呢,就瞧见了蒲涩走了进来。
少年赶忙迎上去,笑问道:“蒲先生怎么来了?”
蒲涩将手中提着的两个油纸包递给杜龙,笑着说道:“过年嘛,你一个人,我也一个人,来看看你。”
杜龙接过两个油纸包,感激道:“多谢蒲先生。”
中年人摇了摇头,“举手之劳,有什么好谢的?这是给你的午饭,夜里来我家,咱们一起过个年如何?”
少年闻言,笑着挠头:“这……这合适吗?”
蒲涩一笑:“没什么不合适的,你是孤儿我是寡人,你我合起来就是孤家寡人啊,一起过年,热闹热闹。”
杜龙深吸一口气,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多谢蒲先生。”
很快,蒲涩转过身,离开了客栈。
杜龙看了一眼手中吃食,打开便吃了起来,倒是没有丝毫戒心。
与此同时,苏梦湫一袭红衣落在了真罡山,却未曾上山。
鹿辞秋在苏梦湫落地的一瞬间便察觉到了,于是瞬身至此:“苏圣女既然来了,为何不上山坐坐?”
苏梦湫笑着摇头:“上山就算了,我来查一件事,路过此地,顺便瞧瞧而已。”
鹿辞秋闻言,笑着说道:“圣女这也不像是路过此地吧?你我两家是老友了,有话直说便是。”
苏梦湫闻言,先是一笑,而后言道:“既然如此,那晚辈就开门见山了。呜咽湖,卖给何人了?”
此话一出,眼前这位鹿山主神色瞬间变了。
他深吸一口气,望向了苏梦湫,沉默几息后,却摇头道:“我不能说。”
苏梦湫闻言,先是一笑,而后一股烈焰之气当即围困此地。
将此地完全隔绝后,苏梦湫这才言道:“以此为赵典延寿,我想得到,也不怪前辈。可当今天下看似度过了劫难,实际上却是暗潮汹涌,买家是谁关系重大,还请前辈三思。”
赵典是鹿辞秋最看重的弟子,这点苏梦湫可以理解的,但这买家若一直不露出水面,接下来的事情可就没法儿查了。
见鹿辞秋面色凝重,苏梦湫便问了句:“是什么大人物?学宫?道宫?灵山?除了这些人外,我可想不到有什么人能让前辈如此忌惮了。”
鹿辞秋沉默了许久后,还是先问了句:“此事……当真关系重大?”
苏梦湫便挑着能说的,掐头去尾说了些:“有人在谋划一场阴谋,要害我师父的阴谋。如今青天,倘若真没了我师父,前辈以为待黄天圣宫卷土重来之际,谁能率众抵挡?”
说的也是实话,虽然截天教早就声明并无称霸之心,也没有取代四洲掌事者的意思,但谁都知道,如今的截天教已经成为除却八荒的第五大势力,且隐隐有稳坐高位之象。
故而鹿辞秋先是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说道:“没卖。”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让苏梦湫眉头皱起。
“没卖?”
鹿辞秋点头道:“没卖,那寿元,是祝欢欢折损自身百年寿元而换取的。只不过,这换取的法子她如何得来的,我也不知道。而且……我不得不将呜咽湖的光阴流速加快了百倍,使其很快过去一甲子,有了第二次在黄泉路上捞人的机会。这,便是祝欢欢为赵典续命的代价。”
顿了顿,鹿辞秋又道:“也是因为这次加速,使得呜咽湖千疮百孔,以我之力,至少也要百年才能使其恢复,白蝶如今恨我入骨,我都没脸去见她。”
苏梦湫揉了揉眉心,没好气道:“那是她辛苦打造的梦想之城,不恨你,就怪了。前辈,祝欢欢人呢?”
鹿辞秋苦笑道:“当初事成之后,她就消失不见了。损失百年寿元事小,但那种帮赵典续命的法子动摇了她的根基,如今十余年过去了,她恐怕……”
苏梦湫沉默了片刻后,声音显得有些无奈:“前辈糊涂啊!此事为何不早传信渡龙山?以我师父与赵典的关系,难道渡龙山会坐视不理吗?”
可鹿辞秋声音苦涩:“那丫头说了,她想为她的殿下做一件事,她的殿下一直在与刘暮舟斗一口气,她不能泄了殿下的气。”
苏梦湫长叹了一声,可祝欢欢的心思,她其实能理解。
沉默几息后,苏梦湫轻声言道:“带我去丫头呜咽湖吧。”
但此时,鹿辞秋突然问了句:“圣女一点都不怀疑我?”
苏梦湫摇了摇头:“前辈不是那种人。”
鹿辞秋却觉得有些担不起,只得重重抱拳:“对不住,我也……只是想让我的弟子,赢一次。”
苏梦湫摆手道:“我理解,我师父跟我说了,这次弟弟赢了。”
说罢,鹿辞秋挥手取出一座倒悬假山。
苏梦湫看了一眼,一下子想起传说中的酆都罗山。
传说酆都罗山在北境癸地,倒悬海上。
两人先后进入呜咽湖,可才一落地,便听见有女子声嘶力竭,咒骂不已:“你害我呜咽湖至此,竟然还敢来此?”
待苏梦湫看清时,数百披甲骷髅已然厮杀了过来。
苏梦湫看了一眼鹿辞秋,后者一脸惭愧。
苏梦湫只好亮出一身赤焰,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沉声道:“白蝶,休要胡来,我叫苏梦湫,是来将呜咽湖带回渡龙山的。”
话音刚落,站在远处的白蝶立刻抬手。
紧接着,只见一道黑风席卷而来,落在了苏梦湫身前。
白蝶化作人形,仔细打量了苏梦湫一眼后,这才问道:“你这火焰……”
苏梦湫这才撤回一身赤焰,而后点头道:“家师刘暮舟。”
白蝶一身怒气这才散了几分,也赶忙行礼:“原来是公子高徒,可……你怎么跟这混账一起来的?我与这老杂种不共戴天!”
鹿辞秋声音无奈:“今日苏圣女会将呜咽湖带走,我也会尽全力弥补的。”
其实两人并未商议过苏梦湫带走呜咽湖之事,但一切就是这么自然而然,而且苏梦湫最多只会掏一文钱。
此时苏梦湫也说道:“截天教会想办法尽快让此地恢复的,我这次来,是师父让我请你去喝他的喜酒的,这个面子,你总要给的吧?”
事实上刘暮舟从未说过这个,但要是白蝶愿意去,他当然也很欢迎。
反观白蝶,此时一脸诧异:“这……当真?可是……可是我出不去。”
此时,苏梦湫微微一笑:“若呜咽湖成了截天教下属,白姑娘飞升外界,也就顺理成章了。”
说着,苏梦湫笑盈盈望向鹿辞秋:“前辈说呢?”
鹿辞秋无奈道:“圣女无须多言,反正东岩国与梦津城皆卖给了截天教,呜咽湖也交由圣女,我也放心。”
说着,鹿辞秋往前走了一步,对着白蝶重重抱拳:“当初我确实不知道加速光阴,会给此地带来如此大难。但过失在我,我也无可辩驳,只能再次赔罪。”
白蝶冷哼一声,拒不接受鹿辞秋的赔罪,反而对着苏梦湫重重抱拳:“刘公子的为人我清楚,这座呜咽湖能成型,也有刘公子相助。白蝶愿率呜咽湖投效截天教,但我有个条件。”
事实上,一座被人掌控的小福地的去留,哪里轮得到福地原住民做主?但苏梦湫还是笑着点头:“白姑娘请说。”
白蝶闻言,怒而指向鹿辞秋:“我与这老杂种,老死不相往来!圣女将来不得接纳他入教!”
苏梦湫闻言,忍不住一乐:“我的白姑娘,我倒是想,人家可不愿意,你就放心吧。”
说罢,苏梦湫心中呢喃一句:“也不知朝夕到了没有。”
……
入夏城里很难有夏天,如今季节,几乎天天大雪。
这也是刘暮舟第三次来到入夏城,好像前两次来都没啥好事儿。
这次来,他没打算去见赵泉,更没打算去找道衍,而是径直朝着城中一条小巷走去,也很快就找到了个小宅子,并抬手敲了敲门。
院中传来一道苍老声音:“谁啊?”
刘暮舟并未答复,静静等候而已。
十几个呼吸后,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刘暮舟看到的,是个容貌不过四十出头却满头白发的妇人。
那妇人抬头看见刘暮舟之时,也是一愣。但很快,她就笑了起来:“教主见我这副模样,是不是很惊讶?快进来吧。”
刘暮舟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我想到的,是当年那个望着我,一脸恨意的小丫头。”
妇人一笑:“现在这副模样,就是我本该有的模样,四十岁嘛!”
刘暮舟迈步进门,轻声言道:“过年好。”
妇人挤出个笑脸:“教主也过年好。”
院中被扫开了个雪道,刘暮舟踏过雪道后,坐在了门前的藤椅上。
“赵典什么都不知道,你这么做值得吗?”
祝欢欢关好门,回头边走边说道:“当年被彭先生带走后,我遇见了殿下,是他给了我一个家。很多年了,我一直追随他,为他做什么都行,哪有什么值不值得的?更何况,待我寿终正寝,来世还要找他的。”
刘暮舟摘下腰间的酒葫芦,靠在藤椅上喝酒,没说话。
此时祝欢欢又道:“泉儿跟国师都不知道我在这里,恳请教主帮我隐瞒一二。”
刘暮舟闻言,当即点头:“会的。”
此时祝欢欢双手拢袖,说话时口中不断有雾气哈出:“答应那人的要求,我是不是犯了大错?”
刘暮舟摇了摇头:“不算什么大错,他们想要一个人真正复活,你不与他们交易,他们也会找别人,结局不会变。我也明白你为什么不愿让渡龙山帮忙,你不必多想,我只是来看看你。”
祝欢欢闻言,低下头,呢喃道:“我真不知道他是谁,但他好像知道我想要什么,找到我后便说可以帮我给殿下续命,需要我百年寿元,需要呜咽湖将黄泉路的偷渡之门打开,捞出一个人。”
刘暮舟点了点头:“知道了,你要不要去渡龙山养老?”
祝欢欢却抬起头,轻声言道:“如果可以,能送我去临江郡的戾王府吗?”
刘暮舟闻言,点头道:“当然可以,你现在的情况不适合跟我御剑,过几日我派人接你吧。”
妇人站起来,笑着抱拳:“多谢教主,不过教主既然已经猜出来一二了,还要放任不管吗?”
刘暮舟笑道:“未必如我猜测,再说我也有些事弄不清楚,无论他是谁,都得他自己说出来才行。”
顿了顿,刘暮舟取出一些糕点放在台阶上,而后轻声道:“那就这样,我先走了。”
祝欢欢起身行礼:“教主慢走。”
可走出去几步后,刘暮舟还是沉声道:“那三个字,我不能说。”
说罢便大步出了门。
祝欢欢微微一怔,而后摇头道:“我也不期待。”
对不起、对不住、我错了。无非就是这些话,刘暮舟不能说,祝欢欢也很早就不期待了。
刘暮舟没有惊扰任何人,只是往北走去,北门那些皇家供奉竟然无一人发现刘暮舟的踪迹。
而北上三千里后,一座前所未有的巨城,让刘暮舟忍不住停下了步子。
城池之大,简直一眼望不到头!粗略估计,恐怕也有纵横各千里。
城中街道宽阔,数十丈之高的机关人配合工匠建造着房屋。下方还有许多骑着机关虎的巡城兵马。往高处看,一架又一架机关鸟飞掠而过,背部竟然有着战船之上那种能放出飞剑的东西。城池太大,地底下有纵横交错的洞窟,竟是机关巨兽拉着长龙一般的木制厢体疾驰!
这座巨城,俨然成为了一座机关城!
此时此刻,刘暮舟突然想起多年前赵典曾说过的话。
故而刘暮舟微笑着自语:“的确是让我震惊了!”
片刻后,刘暮舟已然身处北泽之中一座小岛。
他望着插在地面的一柄锈剑,取出了许多糖果放下。
“过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