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色愈发浓稠，像被墨汁浸过的棉絮，糊在人睫毛上。
陆雨诗与罗蕾兮的身影刚没入雾中，林风便听见甲板下传来极轻的布料摩擦声——是方才那道嗤笑的尾音勾着琴韵，在雾里打了个旋儿。
他垂眸盯着柴刀上那道符灰烧出的刻痕，指节在红绳上慢慢收紧。
三日前茶棚桌角的符纹、许重山玉牌的云纹、帝云船舵的暗纹，此刻在他脑海里连成一线，像根烧红的细针，扎得太阳穴突突跳。
林公子走得这般急？右边女子的声音突然从左侧传来，带着点调笑的尾音。
陆雨诗掀了掀面纱，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我姊妹二人刚听说，流云仙宗那位冰魄圣女，竟栽在你这把杀鸡刀下——她指尖绕着发梢，莫不是那圣女眼瞎，还是你......
装得像？林风替她补完后半句。
他直起腰，柴刀在掌心转了个刀花，刀身映出两张云纹面具的倒影，两位方才摸我记忆时，该看见我杀那圣女前，她往我脖子上扎了七根冰魄针。他拇指按在刀背的刻痕上，第七根扎进后颈时，我听见她笑我：杀鸡的也配修仙？
后来呢？他忽然咧嘴一笑，她的冰魄丹现在在我丹田里养着，比你们袖中藏的符纸暖多了。
罗蕾兮的指尖在袖中猛缩。
她藏着的三张引雷符被捏得发皱，符纸边缘的金粉簌簌往下掉——这小子竟能察觉她们用搜魂术探他记忆？
可方才那道符纸明明裹着他的鸡毛，是最隐秘的追踪术，除非......
你们根本没打算搭船。林风突然向前一步。
甲板在他脚下发出轻响，惊得雾里的焚山螈又吼了一声。
他盯着陆雨诗袖中若隐若现的阵旗边角，方才说去猎焚山螈是假，试探我有没有发现你们追踪才是真。他歪头，现在见我识破，是不是想退？
陆雨诗的喉结动了动。
面具下的眼尾微微抽搐——这小子的神识竟比寻常玉级修士还敏锐！
她正要开口，忽觉脚下的雾被什么巨力撕开一道豁口。
龙吟声炸响。
帝云的百丈龙头从雾底探上来，龙须扫过甲板时，竟将三寸厚的檀木甲板生生掀裂。
龙目如两盏血灯，直勾勾盯着陆、罗二人，龙息裹着硫磺味的热浪扑来，烫得两人面具上的云纹都褪了色。
帝云。林风抬手摸了摸龙角，吓到客人了。
帝云的龙尾在雾里拍了拍，掀起的风浪卷得两人踉跄后退。
罗蕾兮的面具被吹歪了半寸，露出眼尾一点朱砂——那是棋天盟外门弟子的标记。
她慌忙扶正面具，却见林风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两位不是说我不过杀鸡的他用柴刀挑起一缕龙须，这头龙，当年在不归山吞了十七个玉级修士，现在见着你们，馋得口水都要滴到甲板上了。
陆雨诗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能感觉到身后罗蕾兮的颤抖——方才那道龙威，分明是化神境的威压！
可三日前情报里说这小子不过金丹后期，怎么突然......
陆师姐。罗蕾兮的声音发颤，要不我们......
林风嗤笑一声，柴刀地插在两人脚边，你们棋天盟的人，什么时候学会临阵退缩了？他盯着陆雨诗腰间晃动的玉佩——那是块墨玉，刻着半枚琴纹，方才雾里的琴音，是武弥天的《破妄曲》吧？
陆雨诗的瞳孔骤缩。
武弥天是棋天盟大长老，他的琴曲向来只传亲传弟子！
这小子......
我阿娘以前常说，杀鸡要先看鸡脚。林风蹲下身，手指划过柴刀周围被龙威震裂的甲板纹路，脚爪干净的，是圈养的；沾着泥的，才是野的。他抬眼，目光像刀，两位是圈养的，还是野的？
罗蕾兮突然抬手。
她袖中三张引雷符同时炸裂，青紫色的雷光裹着炸响劈向林风面门！
符纸燃烧的焦糊味混着龙息的硫磺味涌进鼻腔，陆雨诗想拦已经来不及——这小丫头到底沉不住气！
林风却连眼都没眨。
他指尖在红绳上轻轻一弹，柴刀嗡鸣着拔地而起，刀身腾起的青焰瞬间吞没雷光。
刀光掠过罗蕾兮发梢时，她听见林风低笑：急什么？
青焰里，柴刀上的符纹突然亮如星子。
青焰裹着柴刀破空时，罗蕾兮后颈的汗毛全竖了起来。
那道刀光比她见过的所有雷火都要快，快到她甚至来不及运转体内的《流云诀》——三日前情报里说林风不过金丹后期，可此刻他周身流转的气韵，分明是玉级修士才有的灵元外放！
师姐救我！她尖叫着向后倒跃，腰间的阵旗刚抖开半幅，青焰已劈至面门。
刀风刮得她眼尾的朱砂痣渗出血珠，喉间突然泛起铁锈味——是林风的神识像钢针般扎进她识海，直接搅碎了她的灵智！
罗蕾兮的动作骤然凝固。
她圆睁的双眼里，倒映着柴刀上跳动的符纹，那纹路竟与她方才用搜魂术探到的林风记忆里重叠——原来他早把追踪符的印记刻进了自己的灵元里，方才说破棋天盟的身份，不过是引蛇出洞！
咔嚓。
柴刀没入她心口的声响比爆竹还轻。
罗蕾兮低头望着胸前的刀柄，突然笑了：你...你敢杀玉级逍遥客？
棋天盟不会放过...话音未落，青焰顺着刀身窜入她体内，将她的灵元、金丹乃至魂魄一并烧成灰烬。
只剩一截染血的发带飘落甲板，还沾着半片被烧糊的引雷符金粉。
陆雨诗的面纱被龙息掀飞了。
她苍白的脸上全是冷汗，望着罗蕾兮消失的位置，喉结剧烈滚动——这小子竟能瞬杀玉级修士！
方才那招根本不是普通的符术，是只有青玄天核心传承才有的灭灵斩！
可青玄天的圣子三年前就死在兽潮里了，难道...
陆姑娘。林风抽回柴刀，刀身的血珠刚滴落甲板，便被青焰舔舐干净。
他望着陆雨诗腰间的墨玉玉佩，武弥天大长老的亲传弟子，该知道斩草要除根的道理吧？
陆雨诗突然咬破舌尖。
鲜血喷在墨玉上，玉佩瞬间泛起幽蓝光芒，竟是能沟通棋天盟总坛的传讯玉符！
她踉跄着后退，指甲在甲板上抓出五道血痕：我传讯了！
你杀了我，不出半日，棋天盟的化神修士就会...
那我便在半日里杀完。
林风抬手。
空中突然降下一道灰影。
那是块巴掌大的石碑，表面刻满古老的符文，落至陆雨诗头顶时骤然膨胀，化作十丈高的巨碑，压得空气发出闷响。
陆雨诗的灵元在碑下寸寸碎裂，她望着石碑上二字，终于想起青玄天典籍里的记载——天碑剑，青玄天开派祖师以魔骨所铸的镇压之宝！
不！我是武长老的人——
巨碑轰然落下。
陆雨诗的惨叫声被压成细不可闻的呜咽。
当石碑重新缩成巴掌大飞回林风掌心时，甲板上只剩一滩混着碎骨的血泥，连半片衣角都没剩下。
帝云的龙尾在雾里拍了拍，龙目里浮起嫌弃：你这手段太脏了。
玉级修士该用龙爪撕成碎片，血溅三丈才痛快。
林风蹲下身，指尖划过那滩血泥。
温热的力量顺着指尖涌入丹田，他闭了闭眼——陆雨诗的灵元比罗蕾兮浑厚三倍，看来真是武弥天的亲传。
等这两股力量炼化完毕，他的修为至少能再涨两成。
他睁开眼时，眼底泛着暗红的光，她们用搜魂术探我记忆时，可没嫌脏；用追踪符黏着鸡毛追了我七日时，可没嫌脏。他抄起柴刀，在血泥里挑出两枚乾坤戒，再说，能一招解决的事，何必费力气大战？
帝云的龙须抖了抖：你方才吞噬她们灵元的法子...我瞧着比龙吞丹快多了。龙目突然亮起来，教我！
林风将两枚乾坤戒收入自己袖中，又扯下陆雨诗脸上的云纹面具——这面具是玉级逍遥客的身份象征，带回青玄天能换三颗聚灵丹。
他摸着面具上的纹路，头也不抬：想学？
先把我给你的《青云功》练到第三层。
那破功要练三百年！帝云的龙尾啪地抽在甲板上，震得林风踉跄半步，我化神境的修为，凭什么...
凭你打不过我。林风突然抬头，柴刀抵住龙角。
帝云这才发现，方才吞噬灵元后，林风周身的气韵竟比方才更凝实了几分，隐隐有压过自己龙威的架势。
龙目缓缓眯起。
帝云突然笑了，龙息里的硫磺味淡了些：好，我练。
不过等我练会了...
到时候再谈。林风转身走向船舱，袖中的乾坤戒撞出轻响。
他走到舱门前突然顿住，侧耳听了听雾里的动静——方才陆雨诗传讯时，他分明感觉到有缕神念穿透了雾层。
棋天盟的人，该发现她们的传讯灵符和神念烙印消失了吧？
雾色更深了。
远处传来焚山螈的嘶吼，混着帝云的龙吟，在天地间荡起层层涟漪。
林风摸了摸胸前的红绳——那是阿娘临终前编的，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发烫。
他低头看了眼柴刀上的符纹，嘴角勾起一丝笑：下一站，该去棋天盟总坛了。
（棋天盟，云琴峰。）
武弥天正抚着膝上的七弦琴。
琴弦突然地崩断一根，他猛地抬头，望着案头两枚传讯灵符——陆雨诗的那枚正在缓缓碎裂，符纸边缘泛着焦黑的痕迹。
陆丫头...他指尖按在符上，却连半缕神念都感应不到。
窗外，一只玄鸟扑棱着撞在窗棂上，爪间攥着半片染血的云纹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