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在镇魂碑上割出冷白的棱线，狄怀幽的鬼鞭垂在脚边，鞭梢的磷火随着他的呼吸明灭。
他望着断魂池底那道新裂的纹路，喉结动了动——沈天通的锁魂令在池底压了十年，如今锁魂令碎了，压着的哪里是沈天通的魂？
是鬼王宗十年来越界啃噬的因果。
鬼王宗要没了。他突然开口，声音像碎在风里的冰碴。
李远凡的指尖还掐着太阳穴，引魂阵的绿芒仍在血管里窜，但这会子连疼都忘了，只怔怔望着他：你说什么？
锁魂令是钉子，钉着沈天通的命，也钉着鬼王宗的根基。狄怀幽屈指叩了叩腰间的鬼牌，牌面突然泛起暗红，像被血浸透的绢帛，钉子拔了，沈天通的魂归阴司，鬼王宗拿什么养那些阴兵？
拿什么镇得住底下压着的百具厉鬼？他的鬼纹从眼角漫到下颌，无序的世道里，我们鬼族靠抢阳寿、扣生魂、炼邪功活——可那杀鸡的，他要的是秩序。
吞天魔宗的太上长老突然扯了扯大氅，氅角的吞天魔纹在月光下泛着幽蓝：若...若我们去动他在人间的牵挂？
流云大陆那什么镇，他的摊子，他的...家人？
话没说完，李远凡先笑了。
他笑的时候引魂阵的绿芒从指缝里渗出来，像流脓的伤口：你当他斩的是鬼？
他斩的是因果。他指了指天上那片散作星子的血珠，方才他的刀意扫过我全身，我连十岁时偷村头老妇三个馒头的事都想起来了——他要清的是所有越界的账，你动他的人？他摇了摇头，那是新的越界，他的刀只会更利。
狄怀幽的目光扫过吞天魔宗长老发白的脸，像是看个迷路的孩童：他的道不是护短，是规矩。
你动他的人，和我们扣沈天通的魂有什么区别？他顿了顿，再说...你找得到他的牵挂么？
月光突然被一片阴云遮住，黎洛儿的骨簪碎片在掌心凝成的黑血漩涡突然炸了，溅在她袖口洇出个狰狞的鬼面。
她舔了舔唇角的血珠，眼尾鬼纹却淡得几乎要看不见：或许...我们可以顺着他的规矩走。
众人的目光刷地聚过来。
黎洛儿指尖抚过臂弯的焰鬼宗纹，那纹路突然腾起幽绿的火：他要清越界的账，那我们就帮他清。
鬼王宗扣魂养令，是越界；吞天魔宗用活死人练邪功，是越界；可焰鬼宗...我们只收将死之人的魂，替阴司引个路。她的声音轻起来，像在哄谁，若我们替他覆灭鬼王宗，替他斩断那些越界的因果...
好算计。李远凡突然拍了拍手，掌心里的绿芒被拍散成几点荧光，鬼王宗一倒，他的刀就没了第一个目标。
吞天魔宗呢？他转向吞天魔宗长老，你只要咬死没和鬼王宗勾结，再派几个不长眼的去在灭宗战里——死无对证，他总不能为了几个死人再掀一次鬼域。
吞天魔宗长老的大氅抖得更厉害。
他望着自己掌心的魔纹，那纹路正渗出黑血，像在替他疼：要...要多少人？
够他觉得因果了了就行。狄怀幽的鬼鞭突然扬起，抽在镇魂碑上，溅起几点石屑，他要的不是杀人，是止乱。
只要我们把乱源都砍了，他的刀自然会收。
阴云散了，月光重新漫下来。
黎洛儿望着自己臂弯的鬼火，火里映出她淡下去的鬼纹——原来守规矩，是会让人变的么？
她突然想起方才血珠凝成的柴刀，那刀光里没有戾气，倒像...像她小时候在人间见过的，屠夫砍骨时的利落。
那你呢？李远凡突然问狄怀幽，你是鬼王宗的太上长老，看着自己宗门覆灭，甘心？
狄怀幽的鬼纹在月光下忽明忽暗。
他摸了摸腰间的鬼牌，牌面的暗红已经褪成了灰白——那是鬼王宗气数将尽的征兆。我的道，是在这乱世里活下来。他说，可他来了...他挑起规矩，反而比我们这些鬼族更知道怎么让更多人活。他笑了，鬼纹跟着颤，再说...若真能少死些人，甘心不甘心的，重要么？
李远凡没说话。
他望着狄怀幽灰白的鬼牌，又望了望黎洛儿臂弯的鬼火，突然觉得这鬼域的天，好像要变了。
夜风卷着寒鸦的羽毛掠过断魂池，池底的镇魂碑裂得更开了。
黎洛儿摸出枚新的骨簪别在发间，骨簪上刻着焰鬼宗的火纹：我这就回焰鬼宗调人。
鬼王宗的阴兵在断魂池守了十年，要灭他们...得在池边动手。
狄怀幽的鬼鞭在地上敲出清脆的响：三日后，断魂池见。
寒鸦的啼鸣从远处传来，惊起几片阴云。
有人看见，焰鬼宗的鬼使正驾着阴火往断魂池方向去；有人看见，吞天魔宗的魔修在往宗门外运棺材；而鬼王宗的鬼将们还守在池边，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宗主牌位，已经开始往下淌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