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残阳,山水颓然;天地偷偷悲鸣。
不公的老天,将一支沉默行军的队伍影子拉扯得细长而扭曲,投映在通往相思泉、布满战争疮痍的官道上。
惨败难归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凝聚的闷雷,沉甸甸,将狼王引领那一行人的心头之上,如负危卵。
熊震小心翼翼地怀抱着昏迷不醒的褚英传,那庞大的身躯因这份守护的责任而显得格外凝重。
褚英传的脸色,比最上等的狼毫宣纸还要苍白瘆人,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绝。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周身原本属于狼灵战士、用以维系生机的淡银色自愈灵光,
此刻竟黯淡得几近熄灭,反而被一股灼热暴戾、夹杂着淡金与冰蓝异色的气息不断压制、侵蚀。
他的伤势,非但未见好转,竟在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恶化。
“不行!不能再赶路了!”熊震猛地刹住脚步,声音因焦灼而沙哑不堪,
“英传小子的情况太不对劲!他体内的灵能……在互相冲突吞噬!必须立刻停下,找地方救治!”
众人闻言慌忙围拢。
只见褚英传额角冷汗涔涔,身体时而冰冷如坠冰窟,时而滚烫如遭火焚,分明是灵能失控、走火入魔的征兆。
环顾四周,荒凉僻静,唯一能提供片刻庇护的,只有远处暮色中那座显得格外孤寂的城池——冷杉城。
半年前,狼熊两国曾在此约定和谈,命运流转,如今它竟成了败退联军临时的避难所。
队伍仓促入城,寻了一处尚算完整的宅院安顿下来。
然而,褚英传的状况并未因停歇而稳定,反而愈发沉重。
那股源自龙裔心脏的灼热暴戾,与他本源的狼灵之力如同两条苏醒的恶虫,在他经脉脏腑中疯狂撕咬冲撞。
浓郁的担忧与无力感,如同瘟疫般在众人间蔓延。
“陛下,”褚百雄眉头紧锁,走到狼王郎月川身旁,声音低沉而紧迫,
“狮灵大军衔尾追击,推进极快,前线群龙无首,需您与我即刻赶回相思泉主持大局!”
郎月川凝视着榻上面无血色的褚英传,眼中闪过一丝为人长辈的复杂与痛惜,但身为君王的理智与责任最终占据了上风。
他缓缓颔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此地如有进王和松岩族长看顾,朕……确需先行一步。”
“什么?!”熊震一听,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
他猛地站起身,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蛮横的煞气,直接拦在郎月川与褚百雄面前,
“仁王!你现在要走?英传小子是为了谁才变成这副鬼样子的?
是为了联盟!是为了挡住辛霸那老匹夫!
他现在生死一线,你这个做岳父的,还有你!”
他怒目圆睁,瞪向褚百雄,“这个当爹的!就要撒手不管,回去争权夺利吗?!这他妈算什么道理!”
他性格耿直,话语如同重锤,砸得本就凝滞的气氛几乎冻结。
褚百雄脸色铁青,嘴唇翕动,却无法辩驳。
郎月川亦是面沉如水,君王的威仪与内心的挣扎在他脸上交织成一片阴霾。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榻上昏迷的褚英传猛地剧烈抽搐起来,一口暗红色的淤血狂喷而出,人也在这极致的痛苦中被强行激醒。
“呃……”他虚弱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地扫过场中僵持的众人,瞬间明了了眼前的僵局。
“进……进王……”他声音细若游丝,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醒与急切,
“不可……意气用事……您,您也必须……立刻回去……”
熊震一愣:“小子你……”
褚英传艰难地喘息着,每一字都仿佛耗尽全力,断断续续却逻辑分明:
“熊灵大军……新遭重创,群龙无首……亟需您回去……稳定军心,协调防务……
若您不在,军心涣散,如何……抵挡辛霸后续兵锋?
我……自己留下来……睡一觉就好……没事的……”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醒了被愤怒与担忧冲昏头脑的熊震。
国难当头,山河破碎,他身为一国之君,岂能因个人情感而置万千子民于不顾?
松岩巨大的头颅凑到榻前,眼中充满了不放心,更深处则涌动着一份深沉的盘算——
它让褚英传接过熊灵权柄的想法,在此刻愈发坚定。
它低吼道:“你们走!老夫留下护着这小子!”
褚英传看向松岩,心知它的打算。
他扯出一个苍白而虚弱的笑容,语气带着奇特的安抚与暗示:
“松岩前辈……您的厚爱,英传……铭记于心。只是,熊灵族如今……更需要您这定海神针。
有您在,熊灵军魂便在……来日方长!
若棕罴林地需要新的力量……或许,还需您……鼎力相助……”
这番话语,既肯定了松岩不可或缺的地位,又抛出了一个关于未来、模棱两可却充满诱惑的承诺。
自以为得到某种暗示的松岩,巨大的熊目闪烁不定。
它权衡片刻后,低吼一声:“好吧!随你!
当初与赫连英栩和光凝交手都能活下来的你,我谅你也不敢死!”
它终于勉强同意,深知此刻强行留下,反可能引来狼族猜忌,不利于长远图谋。
最终,狼王郎月川、大将军褚百雄、熊王熊震及其灵伴松岩,带着沉重无比的心情与未尽的话语,连夜离开了冷杉城,奔赴各自风雨飘摇的阵地。
唯有狼灵族长苍月,沉默地留了下来,如同一尊亘古存在的银色守护神,静立于宅院之外,守护着内里微弱的生机。
长夜漫漫。
褚英传的伤势反复发作,体内两股截然不同的灵能——
狼灵的冰冷肃杀与龙裔之心的灼热暴戾,如同两条被激怒的恶虫,在他经脉与脏腑中展开疯狂的拉锯与冲撞。
苍月一直闭目凝神,以其强大的灵识密切感应着屋内的状况。
可越是探查,它那颗历经沧桑的狼心便越是不断下沉,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阴云般笼罩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