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气势汹汹、一副兴师问罪模样的金多多，林嘉享很不爽。
但礼义与教养让他压制住怒火，只是说：“我现在要上课，没时间跟你说这些。”
“没关系，我等着你，”对方说，“都等了一年多了，不差这么会儿。”
林嘉享闭了闭眼睛，深呼吸，安静了半晌：“行啊，那你等着吧。”
等着我今天一次性给你解决明白。
他转向橘子：“你带她去二楼观察廊。”
二楼？
橘子一愣，下意识问：“不去三层休息区吗……”
“不去，”林嘉享打断她，斩钉截铁道，“就在二楼。”
“啊？”虽然没搞明白原因，但看得出对方脸色很不好，橘子赶紧哦了一声，“知道了。”
金多多被带上楼后，林嘉享没有立即进入教学板场，而是给余江川打电话。
“金多多来了。”
“我去！什么……”
“我要上课，你联系一下赵新阳，”他没容对方发表见解，“让他马上来俱乐部一趟。”
“联系赵新阳？”对面愣了愣，明白过来，“哦，是你那天……”
“是。”
林嘉享透过面前的玻璃，向上看——
金多多抱臂站在观察廊里，橘子在一旁劝着什么，对方脸色铁青，面露不耐。
“我就跟赵新阳说……”
“你不用多说，”林嘉享言简意赅，“只需要告诉他金多多来了。”
对面哦了一声：“那……”
“先别说别的了，马上打电话吧。”
……
陈境在会议室里坐了一会儿，把羽绒服和包留在里面，走去自动贩卖机买了瓶水。
因为来过好几次，很多俱乐部员工都认得她是老板女朋友，见到都笑嘻嘻地打招呼。
回会议室的路上，正好有几个人从她身后经过，听到对方聊着楼下跑酷训练场准备庆功宴的事，她脚下一顿，自动转向，往楼梯口走。
可刚走了两步，手机就响了——
陌生号码，归属地是S市。
她接起来，“喂”了两声，对方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信号不好。她四下看了看，见旁边正好是露台，就快步走了上去。
打电话的是房产中介，说姜老师在S市的房有人看中了，价格上没压多少，问她这边意下如何。
她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要再想想。”
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想方设法摆脱S市的一切，即使在被姜老师收养后，她也不曾留恋那里的生活。
当年选择来b大念书，就是她为了摆脱过去，迈出的第一步。
但真正来到b市后，繁华大都市的喧嚣，奔波忙碌的生活，又时常让她感到虚妄与迷茫。
姜倩楠去世后，她的迷茫到达了顶峰。
在不知何去何从之时，她看到了电脑里去年自己做的旅行攻略。
于是，她去了沙芭，然后——
不确定是从哪一刻起，她放下了一些东西，也没有那么在意过去了。
所以，听闻房子找到了买家，她不仅没有感到开心，反而莫名有些失落。
“你这边要快点儿想好，”中介说，“买家很着急，你如果确定不卖，我就赶紧带人家去看别的房源了。”
“好，”陈境答，“我尽快答复您。”
收了线，手机揣进口袋，她走到护栏旁，趴在栏杆上望天。
时至十一月中旬，日落时间不断提前，此时此刻，漫天都是镶着金边的云，煞是好看。
她不禁想起在沙芭时与林嘉享一同看过的日落，那些记忆都是完美的、斑斓的、璀璨的，是能让她清晰感知到幸福的。
就在她沉浸于夕阳美景之时，身后的门被推开，一名少女走上露台。
她径直走到护栏边，从皮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咬在齿间，又摸出打火机，“咔哒”一声点燃。
站在护栏边吞云吐雾的时候，她瞥见了一旁望天的陈境，对方安然惬意的神情，让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感受到旁人的目光，陈境扭头回望——
小姑娘个子很高，打扮成熟，吸烟的动作也熟稔，但面目稚气，估摸着也就十八九岁。
应该是俱乐部会员或者学员吧，她想。
见对方还在看她，她绽开一个笑容，主动打了个招呼：“嗨。”
少女夹着烟的手一顿，眯起眼睛看了她几秒，随后，手一抬：“来一根儿？”
陈境啊了一声，摇头：“不用了，谢谢。”
少女嘴角一扯，没再说话，脑袋扭回去，也去望天了。
可过了半晌，空气里传来一声嘟囔：“这破天儿，有什么好看的……”
陈境一愣，转脸看她，问：“你心情不好吗？”
少女呵了一声，对着夕阳吐出个烟圈：“失恋了。”
哦……
陈境想了想，说：“我听过一句话，‘错过的风景本就不属于你，属于你的风景，你便不会错过。’”
少女闻言一愣，呵呵两声：“听不懂你们文艺青年说话。”
文艺青年？
她才不是什么文艺青年，陈境想，她不过是个不愿交浅言深的陌生人，找了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用以安慰失恋的陌生人。
少女弹了弹烟灰，转向她：“你不是这儿的会员或者学员吧？”
陈境笑笑：“不是。”
少女上下打量她：“陪人来的？”
陈境点头：“嗯。”
“一猜就是，穿成你这样，一看就玩儿不了滑板，”少女说着，夹着烟的手上下划拉了两下，“更别提跑酷了。”
陈境低头看了看自己——
浅蓝色连帽针织衫，搭配一条黑色包臀牛仔长裙。
“陪男朋友啊？”少女问。
陈境啊了一声：“是。”
“帅吗？”对方又问。
陈境一听，眉毛抬了起来——
这问题问得突兀，也有些越界，但非常容易回答，且答案十分明确。
于是她说：“特别特别帅。”
“哈哈，真的假的啊？”少女倚着护栏，手掌撑着脸，“不过你长得怪好看的，找个帅哥也容易，但……”她顿了顿，嘴角一扯，“不可能比我那个帅，我那个——超级无敌帅。”
陈境：“……”
好吧……那是你没见过林嘉享……
但……
她又看了看对方——
或许是这两天新来的会员或者学员？不然没可能不认得Liam Lin吧？
不过她没问，更没有反驳，只是笑笑作为回应。
“但是呢，”少女话锋一转，吐出最后一枚烟圈，将烟掐灭，“再帅的男的，也还是只会用下半身思考，末了还是跟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贱人勾搭上了。”
陈境：“……”
这话……不太好听……
但一听就是上头时候说来泄愤的，而且这小姑娘连二十岁都没有，看行头做派，恐怕也是养尊处优惯了，还没被社会敲打过。
算了，童言无忌，她想。
“你知道吗？我之前追了他一年多，”少女冷笑一声，“结果出国没两天，他就被一个刚认识的贱人直接搞到床上去了！真牛b啊那女的！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哈，李诗……就一个假正经女的，都追着去了，结果还是搞不过她！”
陈境怔了怔，没说话，但嘴唇抿住，眉头也皱了起来。
“跟我说什么‘不需要女朋友、不想谈恋爱’……装得老清高了！呵呵！最后，在外国马路边上捡了个女的！你说搞不搞笑？”少女伸手捋了一把头发，愤恨道，“那女的照片我看了，一看就是个绿茶婊！什么眼光啊！！瞎了吧？！！”
陈境觉得自己的眼皮在跳，下意识攥紧了手心。
“当然了，也没准儿是床上功夫好，呵呵！见过本人的说是什么魔鬼身材，胸大屁股翘，毕竟他以前吃素的，没见过骚的。”少女说着，又点了根烟。
天越来越黑，白雾在两人间缠绕。
“我最近给他发了无数条消息，打了N个电话，不回也不接，我就把这事儿告诉我哥了，让他想办法，”少女哼了一声，烟送到嘴边，用力吸了一口，“我哥就把他喊到这儿，”她点了点脚下，“带着几个小弟，拿着家伙事儿，想替我教训他……”
“等一下，”陈境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平静，但掷地有声，“你说的这件事，是发生在上周六夜里吗？”
“上周六夜里啊，”少女眼珠转了转，嗯了一声，“是啊……”
但刚说完，她就愣住了。
“不是……你怎么知道？”
陈境没有回答，只是看住她，一字一顿：“所以，上周六夜里，你哥带着几个人，到俱乐部来，企图持械伤人，是吗？”
“啊？什么……”
“你应该知道持械伤人是犯罪吧，”陈境向前走了两步，眼珠不错地盯着对方，“即使未遂也涉嫌故意伤害，如果报警，你哥会被抓。而你呢？有没有教唆他人的行为？”
“不是，你在说什么……”
“如果不懂法，就多学一学，”陈境隔着从下往上飘的白雾，与她对视，“小小年纪，口出恶言，说话做事都不带脑子，只会把心思和精力花在乱七八糟的事情上，当心以后做出让自己后悔都来不及的事。”
少女愣了愣，然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大笑，指着自己的胸口，一脸莫名其妙，“不是……你是在教训我吗？哈哈哈哈，你他妈是谁啊？”
陈境完全不理会，只是说：“去道歉。”
少女惊呆了：“什么？！”
“带着你哥，去道歉，”陈境清清楚楚地说，“你说的那些带有侮辱性质的难听话，我当你年纪小不懂事，可以不追究，但是你哥持械伤人未遂的事，你们要负责。”
“你追究……不是，哈哈哈哈！姐们儿，你谁啊？”对方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眼睛瞪得老大，“真是邪了门儿了，我这是遇见卫道士了吗？”
“你哥企图使用暴力，伤害他人身体，危害他人生命安全，”陈境眼神笔直，“你应该庆幸最终他没做，不然这事儿——就不是道歉能解决的了。”
“哈哈哈哈，太搞笑了！我真他妈服了！”少女扔了烟，大步上前，一把薅住对面女孩的衣襟，一拽，“到底关你什么事儿啊我说？！”
陈境被拽得往前跌，她没有对方高，但力气不小，挣扎间，她擎住对方的手腕，大声喝道：“你干什么？放开我！”
两人拉扯间，针织衫的拉链被扯开，露出胸前一片雪白，一条项链赫然出现在少女眼前。
她一下定住了，目光瞬间被吸引，盯着吊坠看了好几秒，视线缓缓上移，落到陈境脸上。
“鲸鱼项链？”她喃喃自语。
白雾散尽，两人距离很近，她垂眸盯住面前女孩的眼睛——
明亮、坚定，自始至终透着股清明。
除此之外，此时此刻，还带着愤怒，以及……深深的鄙夷。
“哦，这么巧呢？”金多多咬牙切齿道，“是我眼拙了，竟然没发现面前站着的，就是故事女主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