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浴室。
林嘉享躺在浴缸里，双臂展开，脑袋后仰。陈境躺在他身上，后脑勺枕着他的肩膀。
“啊……”身后的人发出一声长叹，“好舒服啊……”
“你不常用浴缸吧？”陈境说，“你那边都没安。”
“很少，没时间，”男孩声音一顿，“也……不环保。”
说完，长腿抬起来，搭到女朋友腿上。
陈境明白他的意思，蹭他的脚背：“偶尔用一下，我没有意见。”
身后的人嗯了一声，笑了：“感谢理解。”
“我们就不下楼了吗？”
“下去干嘛？”
“第一次来你姥姥姥爷家，就一直在你屋里不出来，会不会不好？”
“哈哈，”林嘉享笑了两声，头抬起来，嘴唇贴着女孩太阳穴，“完全不会，你是家人，不是客人”
“我意思是说，我不用到楼下陪他们坐会儿吗？”
林嘉享啊了一声，惊讶道：“你想去？”
“也不是想，就是电视里都这么演的。”
男孩噗嗤一声笑了：“你是喜欢跟我姥爷聊工作，跟我姥姥聊养花，跟我妈聊跳舞，还是喜欢跟我在一起啊？”
那肯定是喜欢跟你在一起了。
但是……
陈境想了想，不禁好奇：“那跟你爸爸能聊什么？”
晚上，大家在饭桌上聊天的时候，林砚一个问题都没有问她。
林嘉享一愣，哈哈大笑：“你可以跟我爸聊风投、基金和股市，如果你想的话。”
唔……
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陈境想，是完全不懂，一窍不通，两个世界。
“那算了，”她脸转过去，下巴往上抬，靠近他，“我还是别无露怯了，老老实实跟你躺在水里吧。”
“哈，”林嘉享笑了一声，含住她的嘴唇，搭在腹部的手也伸下去，“你这意识非常好，继续保持……”
两人离开浴缸，站在镜子前刷牙。
“对了，”陈境吐掉泡沫，“刚才吃饭的时候，姥姥跟阿姨说的是什么事？”
林嘉享手下一顿，眉毛抬起来：“啊～”
他给她讲了小时候章安洁给他做面条的故事，还告诉她，面条之所以那么酸，是因为章安洁一直把另一种醋当生抽放。
陈境听完咯咯咯地笑：“可姥姥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你说的？”
不应该啊。
“那肯定不是我说的啊，”林嘉享拔掉吹风机的电源，对着镜子胡撸头发，“我妈自己说的。”
“啊？”
“哈哈，是这样，”他把陈境搂到身前，通过镜子跟她对视，“后来有一天，在姥姥家，她给我做了那面的原版。当时我在外面玩儿，还没回来，结果我妈来了，”见陈境挑眉，他笑道，“看到那面，她就说：‘怎么着，黎老师，您这好手艺今天也受冷落了？’”陈境被他模仿章安洁说话的腔调逗笑了，“你也看出来了吧？我姥姥是那种心高气傲的人，听了这话肯定不干啊，结果她俩就吵起来了。过程中，我妈就说了一句：‘就算我放半瓶醋进去，我儿子也照样吃！’我姥姥特别疼我，一听这话就急了，说：‘小洁，你这是虐待儿童！’然后我妈也急了，一来二去，就把面条里放了两遍醋的事儿给说了。”
陈境乐不可支：“那这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姥姥说的，”林嘉享用浴巾裹住她，又给自己围上一块，弯腰把她打横抱起，“她俩斗嘴的时候，特别爱抖落对方的糗事，所以这种事儿，我跟我爸和我姥爷全都知道。”
他出了浴室，把陈境放到床上，去拿两人的干净衣服。
陈境爬起来，看架子上的照片。
除了照片，架子上还摆着几个木雕小动物，她拿起来欣赏，发现细节雕得非常传神，眼睛逼真，毛发根根分明。
“这是姥爷做的吗？”
“啊，是，”林嘉享拿着衣服走过来，放在床上，解下腰间的浴巾，“都是我小时候，他给我做的。”
“他可真厉害，动手能力真强。”陈境由衷称赞。
“确实，”林嘉享一边套短裤一边说，“我姥爷从小就喜欢这些，如果当初不上大学，他说他会去当木匠。”
“姥姥和姥爷是大学同学吗？”
“对，b大的同级生，”林嘉享穿好裤子上了床，躺下，脸朝着陈境，“而且都来自J市，我跟你说过。”
“同乡的话，应该有很多共同话题吧？”
“哈哈，哪儿啊！”林嘉享笑道，“他俩一开始看对方特别不顺眼！”
“啊？”听到这话，陈境很惊讶，“为什么？”
“我姥姥是那种天生要强的人，我姥爷虽然没那么好强，但架不住人太聪明，也太会读书，所以每次都轻轻松松拿到奖学金和院里的表彰名额。”
哦……
陈境明白了。
但是……
“他俩不是一个专业呀，不存在竞争关系吧？”
“是不存在竞争关系，但架不住因为是同乡，会经常被人拿来比较，”林嘉享笑，“尤其一个是当年J市的高考状元，一个是榜眼，还在同一所大学，被比较很正常。”
陈境彻底懂了：“所以姥姥就特别不服。”
“哈哈，没错！”林嘉享侧过身看着她，“因为不服，所以看不惯。但后来接触多了，慢慢放下成见，发现两人不仅可以成为朋友，还可以成为恋人、家人。”
“好浪漫，像书里的故事，”陈境眼睛一下亮了，“《傲慢与偏见》。”
“哈哈，”林嘉享凑过去，躺到她腿上，“你知道吗？当初为了我妈的名字，他俩还闹过。”
陈境又惊讶了：“为什么？”
“我妈不是叫章安洁吗？‘安’是我姥爷起的，‘洁’是我姥姥起的。”
陈境点头：“一人一个字，很公平。”
“是啊，这是和谈后的结果，”林嘉享说，“但是在小名上又出了分歧，至于最后的结果……”他一顿，眨了眨眼，“不知道你发现没有，我姥爷叫我妈‘安安’，我姥姥叫她‘小洁’。”
陈境愣住了——
啊，还真是！
这也太好玩儿了！
“原来是这样！”
“是啊～”
陈境低头看着他：“那你小名叫什么？”
“跟你一样，”男孩眉眼弯弯，“没有。”
“为了防止分歧？”
“bingo～”
陈境一下笑出了声：“你姥姥姥爷都好可爱，像小孩一样！”
“他们特别爱在小事上闹矛盾，但都无伤大雅，以后说起来，大家就当笑谈趣事看待，”林嘉享拿过她手里的小木雕，把玩着，“大事上都很团结一致，特别有团队精神。”
“那你真是受到了良好熏陶，团队意识特别强。”
“家庭就是一个小单位的团队，只有成员们都具备团队意识，才能幸福快乐。”说完，他拉过脸上的手，亲了一下，“我们也会这样的。”
陈境用拇指摸着他柔软的下唇：“还有你妈妈，也特别可爱，你爸爸也很好，一看就是个包容性特别强的人，跟你一样。”
“哈哈，家里有我姥姥和我妈两个公主，我们包容性不强，能行吗？”
“林嘉享，你真的很幸福，”她说，“我真羡慕你。”
这是她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你也会幸福的，”男孩坐起来，把她抱进怀里，“我会把你之前失去的，全都给你补上。”
……
第二天清晨，陈境自林嘉享怀里醒来。
屋内的窗帘不是特别遮光的类型，此时，有阳光从布料间的缝隙穿过，在地面洒下一片亮堂。
窗外有鸟在叫，叽叽喳喳，表达着人类无法领会的欢乐。
有一瞬间，陈境想起了鲸岛那栋建造在竹林中的villa，那里也有阳光、鸟鸣，以及——一样温暖的怀抱。
她翻身的动静惊动了身后的人，长胳膊长腿伸过来，把她往回勾。
“几点了？”白雪睡美人闭着眼，模模糊糊地问。
“七点十分，”陈境双手捧着他的脸，“我们该起了。”
“今天不是周日吗？”睡美人声音懒洋洋的，“你不用上班啊，起那么早干嘛？”
“林嘉享，这是在你姥姥姥爷家，”陈境提醒，“他们都起了，我听见楼下有动静。”
睡美人嗯了一声：“他们起他们的，我们睡我们的，互相碍不着。”
“……”
“林嘉享，我第一次来你姥姥姥爷家，起晚了不合适。”
“都是一家人，没什么不合适的，”对方理直气壮道，“再睡会儿。”
“我醒了，睡不着了。”
“那就陪我睡。”他铺开大网，二话不说，把她包进去。
“林嘉享，我发现你越来越……”
“越来越什么？”他蹭着她，手伸到衣服底下，“是越来越帅？还是越来越厉害啊……”
“……”
是越来越霸道，也越来越赖皮……
可是……
“嗯——”
她已经没法说话了。
朦胧间，她想，这大概真的是二十四年来最暖和的冬天。
快八点的时候，“越来越霸道，也越来越赖皮”的人起床了。
他没穿衣服，光脚下地，站在窗前，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陈境趴在枕头上，将他从头打量到脚——
真是白得发光，天使一样。
天使转过身，眉眼弯弯：“起床吧，看看他们都做了什么好吃的。”
说完，他走过来，抱起她进了浴室。
陈境下巴垫在他肩上，默默想，昨晚就是被抱出来的，今早又被抱进去，是不是以后路都不用走了？
收拾好之后，两人一前一后下楼。
章安洁在客厅里放了一块瑜伽垫，正戴着耳机练功；林砚开着电脑，在沙发上处理工作；从楼梯口可以看到门外的花园，黎颖慧正弯着腰给花浇水；而章浩程坐在餐桌旁，拿着本书在读。
林砚抬头，看到林嘉享和陈境，马上露出一个笑容：“起来啦，吃饭吧。”
章安洁也停下动作，摘掉耳机：“陈境，早饭是姥姥做的，说无论如何得让你尝尝她的手艺，”她顿了顿，“这个人啊真的是，一顿早饭能看出什么来？”她把耳机戴回去，撇嘴，“什么事都要争，不争睡不着觉。”
陈境看向林嘉享，对方冲她眨了眨眼。
真是可爱啊～
尤其昨天听过“傲慢与偏见”和“双倍醋面”的故事之后，她更觉得黎颖慧这人生动有趣。
两人走到餐桌旁，章浩程放下书，说：“饭在锅里，你们坐，我去端来。”
“不用，章院长，”陈境马上说，“我自己去端吧。”
章院长？
章浩程眉毛抬起来，这个动作配上小鹿眼，让他跟林嘉享在面容上，相似程度又增添了几分。
“就凭你叫我‘章院长’，这饭就得我端，”他站起来，眼镜摘下来放在桌上，“端完你可能会觉得我更像‘姥爷’，而不是‘老师’。”
陈境：“……”
林嘉享：“哈哈哈哈！”
早饭是黎颖慧自己蒸的牛肉馅包子，配南瓜小米粥和煮鸡蛋，另外还炒了两个菜，圆白菜和土豆丝。
他俩日常的早餐偏西式，但相比西式早餐，黎颖慧做的更有家的味道。
因为一直在锅里捂着，饭端上来还很热乎，两人在桌边坐下，开始吃饭。
如果没有人和她说话，陈境吃饭是很安静的，林嘉享对于女朋友的习惯早已了解，也很适应，他如果有话想说，也会等到她吃得差不多了再讲。
但一旁捧着书的章浩程并不知道。
他合上书，站起来：“你们慢慢吃，我去外面看看。”
陈境抬头，看着他把书插回一旁的书架上，穿上外套走了出去。
“姥爷怕你不自在，回避了。”
女孩一愣：“啊？”
“他看你不说话，以为是他在旁边坐着，你不敢说话。”林嘉享抽出张纸巾擦嘴，胳膊肘搭到她椅背上，“没事儿，你以后常来，多跟他接触，等他了解你了，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陈境想了想，问：“我们第一次在沙芭一起吃饭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吧？”
林嘉享眉眼弯弯：“嗯～”
“当时你觉得别扭吗？”
“当然不。”
“为什么？”
“哈哈，”男孩一下笑出了声，“还能为什么？因为我喜欢你啊，任何时刻、任何状态下的你，我都喜欢。”
陈境没说话，放下碗，擦嘴擦手，身子一扭，抱住他的脖子，对着嘴唇亲下去。
客厅很大，餐桌在楼梯下面，远离沙发和章安洁练功的地方，但是——
正对一扇擦得透亮的大落地窗，纱帘没有拉拢，能望见花园中的景象。
浇完花的黎颖慧走到窗根儿放洒水壶，一抬头就看到林嘉享和陈境抱在一起。
“哎哎，老章，快看！”
章浩程回身，看了一眼，马上转开脸：“啧，昨晚安安跟你说什么来着？尊重孩子的隐私，该回避的时候要回避！”他一脸无奈，伸手来拉黎颖慧，“你看我，该走开的时候坚决走开，你也不要看了！”
“你老大一枚电灯泡，早就应该走开，”黎颖慧瞪他一眼，“我隔窗欣赏一下，又没有打扰到孩子。”
“人家年轻人谈恋爱，你看什么？”
“不是，老章啊，我就很好奇，”黎颖慧叉腰，“为什么人家谈恋爱这么甜蜜，我年轻的时候，每天跟你鸡飞狗跳，现在老了都不消停！”
“哈哈，”章浩程笑了，抱胸看着她，“还不是因为你总跟我对着干，如果你对我像陈境对林嘉享一半好，肯定消停得很！”
“哎哟，你怎么不说是你每天对我没个好脸儿呢？”黎颖慧炸毛，“但凡你对我像你外孙对小境那样，我都不至于天天跟你较劲！”
“哈哈，那还不是因为你一开始对我有偏见？”
“我对你有偏见是因为你高傲自大！”
“我高傲自大？！”
“哎哎，我现在应该给你找面镜子照照，你脸上就写着‘我章浩程最牛，我章浩程最棒，我章浩程顶呱呱’！”
“我……哈！！！”
……
小楼里，客厅里的两人琴瑟和鸣，餐桌旁的两人交颈相拥。
“林嘉享。”
“嗯？”
“看，”肩上的人抬了抬下巴，“《傲慢与偏见》又演起来了。”
“哈？”男孩回头。
窗外，章浩程和黎颖慧站在阳光下，一个抱胸，一个叉腰，一个吹胡子瞪眼，一个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林嘉享笑了几声，回身，“这《傲慢与偏见》恐怕还得再演个几十年。”
“这是你姥姥姥爷独特的相处模式，”陈境声音轻快，“虽然不是人人适用，但在他们之间就是最合适的。”
“哦～”林嘉享扳过她的脸，眉毛一抬，“那咱俩之间什么相处模式最合适啊？”
“嗯……”
女孩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胳膊架到他肩膀上，跟他鼻尖相抵。
“有点儿不好说，但是我可以做给你看。”
“啊？唔……”
嘴唇被湿润柔软包裹着，林嘉享闭上了眼睛，手缓缓滑下去，握住了陈境的腰。
他觉得自己有点儿悟到了——
他俩的相处模式，就跟磁铁正负极是一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