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部的河川边像被撒了把跳跳糖，空气里飘着烤肠的焦香、的甜腻，还有孩子们光着脚丫踩过水滩的腥气。广志把折叠椅往柳树下一顿，“咔哒”一声卡榫扣住的瞬间，他的啤酒肚已经抢先抵住了膝盖——昨天晚上多喝的两罐啤酒，此刻正沉甸甸地坠在肚子上，像揣了个温水袋。
“爸爸，你的肚子比小葵的澡盆还鼓！”小新光着脚在浅滩上蹦，红泳裤的裤腰歪到肚脐眼下面，露出半截肉乎乎的小肚皮，上面还沾着块没擦干净的果酱。他手里的塑料渔网被甩得“呼呼”响，网眼大得能漏过拳头，却不妨碍他对着水里一闪而过的银色影子大喊：“站住！我是野原新之助，春日部第一抓鱼高手！”
美伢把小葵的婴儿车卡在两棵柳树中间，车篷上别着片刚摘的荷叶，像给小葵撑了把绿伞。她蹲下来系鞋带时，眼角余光瞥见小新正试图把广志的皮鞋当成“捕鱼神器”往水里按，鞋跟磕在鹅卵石上“咚咚”响，吓得水里的小鱼“嗖”地钻进石缝。“野原新之助！把你爸的鞋放下！那是真皮的，不是渔网！”
广志慢悠悠地拧开啤酒罐，泡沫“滋滋”冒出来，沾在他手背上。“让他折腾呗，”他嘬了口啤酒，眼睛眯成条缝，“想当年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在老家的河里摸鱼，能摸到巴掌大的鲫鱼，回家让你奶奶清蒸，鲜得能把舌头吞下去……”
“爸爸吹牛！”小新突然举着皮鞋跑过来，鞋里灌满了水，“你连袜子都能掉进马桶，怎么可能摸到鱼？”他把鞋里的水往广志身上泼，溅得广志的衬衫湿了一大片，像块洇了墨的抹布。
广志的啤酒差点洒在裤子上，他指着小新的鼻子：“你这小子……等下抓不到鱼，晚上就只能啃面包干！”
“才不会！”小新把皮鞋往地上一扔，突然指着河对岸蹦起来，“看！是风间他们！”
河对岸的斜坡上，风间背着画板，帆布鞋沾着草汁和泥点，正被妮妮拽着往河边走。妮妮举着个粉嫩嫩的小水桶，桶沿还贴着hello kitty的贴纸；正南跟在后面，怀里抱着个油纸包，走路一颠一颠的，油纸包的缝隙里露出半块面包；阿呆最显眼，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背心，手里拎着个铁皮罐头，罐头口用铁丝拧着，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沉甸甸的。
“风间！这里这里！”小新挥舞着渔网大喊，声音大得惊飞了柳树上的麻雀，麻雀“扑棱棱”掠过水面，吓得水里的鱼群乱蹿，银闪闪的鳞片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
风间他们沿着河埂绕过来时，妮妮第一个冲到美伢面前，举着小水桶炫耀：“阿姨你看！这是我妈妈新买的捕鱼桶，专门用来装漂亮的小鱼！”她突然凑近水面，桶底的hello kitty倒影被水波揉成了一团，“哎呀，我的 kitty 被鱼吃掉了！”
正南把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放在野餐垫上，打开一看，是几个夹着香肠的三明治，面包边被切得整整齐齐。“我、我妈妈说，抓鱼会饿，让我带点吃的……”他说话时脸红红的，眼睛一直瞟着水里，像是怕鱼突然跳出来咬他。
风间推了推眼镜，从画板里抽出张纸，上面画着几种小鱼的简笔画，旁边还标着名字：“这是麦穗鱼，这是棒花鱼，都是河川里常见的，性格很胆小，要安静才能抓到。”他刚想给大家科普，就被小新一把抢过画纸，扔进水里。
“鱼才不识字呢！”小新踩着画纸在水里蹦，“要这样才能引它们出来！”画纸被踩成了纸浆，漂在水面上，像朵烂掉的白莲花。
“我的画！”风间气得跳脚，伸手去揪小新的耳朵，结果脚下一滑，整个人扑进水里，眼镜“扑通”掉进河底，镜片上立刻粘了层泥沙。
“风间变成落汤鸡啦！”小新指着他大笑，笑得直不起腰，渔网都脱手漂走了。
美伢赶紧把风间拉起来，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衬衫紧紧裹着身子，看起来像只被淋湿的小刺猬。“快擦擦，别着凉了。”美伢递过毛巾，心里暗暗叹气——这下好了，本来就够乱的，现在更热闹了。
阿呆默默蹲在河边，把铁皮罐头放在石头上，解开铁丝，里面露出几块碎馒头和半截油条。他捏起一小块馒头，揉成碎屑，慢慢撒进水里，动作轻得像怕惊动了水里的石头。没过一会儿，真有几条小手指头长的麦穗鱼游过来，小口小口啄着馒头屑，尾巴一摇一摆的，像在跳圆舞曲。
“哇！阿呆会魔法！”小新凑过去，大气都不敢喘，“快教我快教我！”
阿呆没说话，只是把铁皮罐头往小新面前推了推。小新立刻捏起一大块油条，“扑通”扔进水里，水花溅得小鱼全跑了。“咦？它们怎么不吃了？”他挠着脑袋，突然一拍大腿，“肯定是嫌油条不够甜！”他转身就往野餐垫跑，抓起广志的啤酒罐就往水里倒，“给它们喝点啤酒，喝醉了就不会跑啦！”
“野原新之助！”广志的怒吼差点掀翻野餐垫，他冲过去抢啤酒罐，结果脚下被石头绊了一下，整个人趴在小新背上，两人“噗通”一声摔进水里，溅起的水花比刚才的麻雀还高。
等他们从水里钻出来，广志的头发里缠着水草，小新的红泳裤被石头勾破了个洞，露出半个屁股蛋。风间捂着眼睛喊：“小新！你裤子破了！”
“这是新款泳裤，故意留的洞洞，方便鱼儿进出！”小新满不在乎地站起来，突然指着广志的头发大笑，“爸爸长绿头发啦！像海草怪兽！”
美伢笑得直不起腰，手里的三明治差点掉在地上。妮妮和正南也跟着笑，只有阿呆，还在默默地撒着馒头屑，仿佛身边的闹剧与他无关。
混乱中，风间的眼镜被阿呆找到了，镜片上的泥用河水冲了冲，虽然还有点模糊，但至少能看清东西。他推了推眼镜，看着水里游来游去的小鱼，突然说：“其实抓鱼要用工具，比如渔网或者鱼钩，像小新这样瞎折腾，永远也抓不到。”
“我有渔网！”小新举着他那只漏风的塑料网，“只是我的渔网太高级了，专门抓大怪兽鱼！”他突然看见河中央的水草里有个黑影一闪，比刚才的小鱼大得多，“哇！有大鱼！比妮妮的布偶还大！”
大家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水草晃动了几下，水面上泛起一圈圈涟漪，确实像有大家伙。广志也来了精神，他抹了把脸上的水：“说不定是条大鲫鱼，或者鲤鱼，要是能抓住，晚上就能加餐了！”
“我要抓！”小新举着渔网往河中央扑，河水瞬间没过他的膝盖，吓得美伢赶紧去拽他，结果被他带得一个趔趄，凉鞋掉进了深水区，顺着水流漂向远处。“我的凉鞋！”美伢看着漂走的凉鞋，突然觉得这趟抓鱼之旅就是个错误。
广志自告奋勇去追凉鞋，他蹚着水往前走，啤酒肚在水里浮浮沉沉，像个漏气的游泳圈。“抓到了！”他得意地举起凉鞋，刚想往回走，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坐进水里，凉鞋又“嗖”地漂走了，这次还带着他的一只袜子。
“爸爸是笨蛋！”小新笑得在浅滩打滚，渔网扣在他头上，像戴了个奇怪的帽子。
风间突然指着阿呆的铁皮罐头：“有了！我们可以做个简易渔网！”他把画板的背板拆下来，用妮妮水桶上的绳子把阿呆的铁皮罐头绑在画板边缘，“这样就能舀鱼了！”
正南也凑过来，把面包掰碎了撒在画板前面：“用面包引它们过来！”
妮妮负责指挥：“小新你去那边把鱼赶过来，风间你举着画板准备舀，正南你继续撒面包，阿呆……你就负责看着！”
阿呆默默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个玻璃珠，放在石头上，对着太阳看，玻璃珠折射出的光斑落在水面上，像颗会动的星星。
“行动开始！”妮妮一声令下，小新立刻挥舞着破渔网在水里蹦，吓得鱼群四处乱撞，还真有几条慌不择路地往风间的画板这边游。风间屏住呼吸，猛地把画板往水里一舀——“哗啦”一声，水倒是舀了不少，鱼却一条没捞着，反而把正南的面包屑全搅散了。
“都怪你动作太慢！”妮妮跺着脚喊。
“是你指挥错了方向！”风间不服气地回嘴。
“我、我面包不够了……”正南举着空空的油纸包，眼圈红红的。
就在这时，阿呆突然站起来，他的铁皮罐头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里面的油条和馒头屑已经空了。他走到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边，蹲下来，手指慢慢伸进石缝，动作轻得像羽毛。广志和美伢都屏住了呼吸，连吵嘴的风间和妮妮也停了下来，看着他的手在石缝里轻轻搅动。
突然，阿呆的手猛地一抽，一条银闪闪的小鱼被他捏在指间，小鱼的尾巴“啪嗒啪嗒”拍打着，溅起的水珠落在他手背上。“棒花鱼。”阿呆言简意赅，把鱼放进妮妮的小水桶里。
“哇！阿呆好厉害！”孩子们都围了过去，小水桶里的棒花鱼在水里游来游去，鳞片亮晶晶的，比风间画的还好看。
小新不服气，他学着阿呆的样子蹲在石头边，手指刚伸进石缝，就“嗷”地叫了一声，猛地把手抽出来——指尖被一只小螃蟹夹了一下，红通通的，像颗小草莓。“螃蟹怪兽！”他举着手指跳起来，“我要报仇！”
他转身就去翻石头，把河边的鹅卵石翻得乱七八糟，水花溅得到处都是。广志想阻止，却被美伢拉住：“让他玩吧，男孩子都这样。”
结果小新没抓到螃蟹，反而翻出个河蚌，灰扑扑的，像块石头。“这是什么？能吃吗？”他举着河蚌问广志，河蚌突然“啪”地合上壳，差点夹到他的手指。
“是河蚌，”广志凑过来看，“里面可能有珍珠哦，不过大多数时候只有泥巴。”
“我要珍珠！”小新把河蚌往地上磕，想把它砸开，结果河蚌没碎，反而滚进了深水区，“哎呀！我的珍珠跑了！”
大家笑得前仰后合时，美伢突然指着上游喊：“快看！有卖烤肠的！”
河上游的小桥边，一个推着三轮车的大叔正在支摊子，烤肠机“滋滋”冒着热气，肉香顺着风飘过来，勾得孩子们直咽口水。“我要吃烤肠！”小新第一个喊起来，拉着广志的胳膊就往桥上跑，广志被他拽得踉跄了几步，啤酒罐“咚”地掉在水里，顺着水流漂向远方。
等大家拿着烤肠回到河边时，夕阳已经把河面染成了金红色，像铺满了碎金子。小新举着烤肠蹲在水桶边，把肠衣剥下来扔进水里，结果小鱼根本不吃，反而被吓得躲到桶底。“你们不吃？那我自己吃啦！”他三口两口把烤肠吞下去，嘴角沾着油渍，像只偷吃完肉的小猫。
风间的画板背板被用来当盘子，上面放着正南剩下的三明治；妮妮把小鱼从水桶里捞出来，放进阿呆的铁皮罐头，说这样“它们会更安全”；正南蹲在旁边，数着罐头里的鱼：“一、二、三条……阿呆抓的鱼最漂亮！”
广志靠在柳树上，看着孩子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突然觉得肚子有点饿。美伢递过来一个三明治：“喏，尝尝正南妈妈做的，味道不错。”
广志咬了一大口，香肠的油汁顺着嘴角流下来。“其实抓不到鱼也挺好，”他含糊不清地说，“至少不用处理鱼鳞，还能吃现成的三明治。”
美伢笑着捶了他一下：“就你会找借口。”她抬头看向河面，夕阳的金光里，广志漂走的啤酒罐还在慢慢往前挪，像个喝醉了的小水手。
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时，大家才发现每个人都“收获满满”：小新的渔网里装着半块砖头和一片荷叶，说是“河神送的礼物”；风间的画板上多了几条歪歪扭扭的鱼，是小新趁他不注意画的；妮妮的小水桶里，除了那条棒花鱼，还有两颗鹅卵石和一片花瓣；正南的油纸包里，只剩下点面包渣，他说要留着明天喂鱼；阿呆的铁皮罐头最实在，装着三条小鱼和一个小螃蟹，是他后来又抓到的。
“把鱼放了吧，”美伢看着罐头里的小鱼，“它们在里面会闷死的。”
孩子们虽然舍不得，但还是跟着阿呆走到河边，看着他把小鱼和螃蟹倒进水里。小鱼一进河就欢快地游起来，小螃蟹举着钳子，横着钻进了石缝，好像在跟他们说再见。
小新突然对着河面大喊：“小鱼再见！我明天还来抓你们！”
广志把啤酒罐捞了上来，罐口瘪了一块，像个被揍了的鼻子。“你还来？”他敲了敲小新的脑袋，“再把我的鞋扔进河里，我就把你的动感超人卡片全冲进马桶！”
“才不会！”小新蹦上广志的背，“爸爸背我回家！我要当抓鱼超人，骑在海草怪兽的背上！”
广志背着小新往河埂上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像只大怪兽驮着个小怪兽。美伢推着婴儿车跟在后面，小葵在车里啃着脚丫，咯咯地笑。风间他们跟在最后，妮妮还在抱怨自己的hello kitty水桶没装满鱼，风间在给她讲鱼的生活习性，正南时不时点点头，阿呆则捡了块扁平的石头，在手里把玩。
河面上的金光渐渐淡了，变成温柔的橘红色。远处的烤肠摊收了摊，三轮车“吱呀吱呀”消失在路尽头。水里的鱼群又游了出来，在石缝间穿梭，好像在讨论今天这群奇怪的小孩——那个举着皮鞋的红裤子，那个掉了眼镜的小眼镜，那个哭鼻子的卷头发，还有那个总能抓到鱼的沉默小孩。
也许野原家的抓鱼记，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抓到鱼。就像广志洒在水里的啤酒，小新掉进河的皮鞋，风间被踩烂的画纸，还有阿呆罐子里那些被放走的小鱼，都是这场夏日闹剧里的小插曲，乱糟糟的，却又甜丝丝的，像正南三明治里的香肠，嚼起来全是阳光的味道。
回家的路上，小新趴在广志背上睡着了，嘴里还嘟囔着“珍珠”和“大怪兽鱼”。广志的肩膀被他的口水打湿了一小块，像片小小的云彩。美伢看着父子俩的背影，突然觉得，这样的夏天真好，热热闹闹的，像刚开的啤酒，冒着幸福的泡。
至于那条被阿呆抓到又放走的棒花鱼，说不定正摇着尾巴，在河底的石缝里，给其他小鱼讲今天遇到的怪事呢——比如有个红裤子小孩用皮鞋舀水，有个戴眼镜的小孩掉了眼镜，还有个沉默的小孩，手指比羽毛还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