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段长安是咋跟乔悦认识的，段长乐嘿嘿一笑，十分潇洒地撂起额发，老做作地拖着长音：“你们猜咋着，我要说自个儿是他俩的媒人，半点儿毛病都没有！”
这还是大约半年多以前的事儿了。
某天日落时分，段长安留在学校里加班，正打算去图书馆一趟就接到段长乐的电话。
他听起来好像不太清醒，大着舌头似得，说：“哥，我骑摩托跟人撞上了，在医院呢……你快过来！”
“别、先别跟家里说，我怕他们着急，你先自个儿过来！”
段长安一听这个哪儿还顾得上别的，边强迫自己镇定边火急火燎地驱车直奔段长乐说的医院。
到了医院又一路冲到他说的那个病房，推开门的时候几个护士跟大夫正围着里面那个床，皆是神情肃然。
段长安只觉得脑瓜子里嗡嗡的响，又逐渐被拉长，像是蜂鸣。
他疯了似地冲进人群，嘶哑着喊：“长乐！！”
接着便扑到床边。
怎想湿着满脸这么一抬头儿—
顿时傻了眼！
乔悦苍白又姣好的脸上写满惊愕，与他面面相觑，同时沉默许久。
须臾，段长安唰啦一下烧红了脸，颤抖着起身，“不、不好意思……我找错病房了。”
说着话，他又老正经地鞠了一躬，紧着就边转身边掏手机，没到门口电话就被接通。
段长安草草抹次把脸：“长乐，你现在是不是脑瓜不太清醒？”
“交警在不在你旁边，或者是警察？你把电话给别人。”
“……”
“……”
打完这通电话，段长安沉着脸开车去烧烤店找段长乐。
到的时候，段长乐已经醉得叮咣响，趴在桌子上顶着猴子屁股红似的小白脸打了个酒嗝儿。
看见他以后老得意地咧嘴一笑：“你们瞅瞅，我说啥来着？”
“我就说我哥从小就那样儿，就是面瘫脸吧，其实他可在乎—”
“！”
话没说完，他脖领子就叫段长安单手提溜起来，连着这个人都被拽得离开座位。
段长安眼里全是血丝，额角青筋都涨了起来，鲜少骂了脏话：“段长乐，你他娘的敢拿这种人命关天的事儿跟别人打赌，是么？！”
“你要疯是么？！”
周围几个人下意识想劝，其中一个嘴将将要张开就被段长安嘶吼打断：“跟你没关系！滚！”
段长乐喝得实在是有点多了，就这么着还是没清醒多少。
嬉皮笑脸地双手投降，“诶呦哥，行了行了，是我不对我不对，你甭跟别人发火儿啊！”
说完他又打个酒嗝，扒拉桌上的手机往兜一揣，“……哥，你先把我背出去成么？”
“我走不了了。”
“……”段长安真想抄起酒瓶子直接把他脑瓜砸开花，然后再带他去医院缝针。
但指定是不能这么做的。
所以他只好拼命平复，后来发现平复不了，就干脆拎着他可粗暴地往后背一扛。
出去以后，直接找了个黑乎乎的胡同，一撒手。
“咚”一声，段长乐顺着围墙出溜下去了。
他俩在这胡同里待了得有半拉点儿。
后来的半拉月段长乐都没咋敢回家，随便找个借口说自己忙，然后天天去找毛三儿往脸上抹药去。
而段长安，则特地定了花跟果篮，到医院去跟乔悦非常正式地道了个歉。
不过这个歉倒得时间有点儿长……
乔悦说光是送点东西不行，还得抽空来陪她聊天解闷。
然后这闷解着解着，段长安就叫人家给拿下了。
*
唠这个故事的时候，乔悦才从京城回来不久，脑子里的瘤割掉了，检验报告也出了。
只是位置凶险，性质则是良性。
之前的医院也都是这么说的，因为她各方面的状态都还算是稳定，不太像是恶性。
最棘手的还是开颅手术本身。
很多医院都不敢轻易安排手术，只能暂时收进医院保守治疗。
当初段长安要工作的时候，段虎叫他在县城随便挑套房子，他几番推脱说不要。
最后段虎急眼了，说你咋这么随你妈呢？
老子当初都跟她要结婚了叫她挑她给我来个不要，你也给我来个这个？！
老父亲仍然是满脸凶煞，漆黑的眼眸中却隐约透出几分失落。
段长安再也没说别的，缓声道：“我要，爸，就要套离学校最近的吧。”
“……”
今天的这个聚餐，大家就是在段长安的住处办的。
屋子是一点儿都不小，但和段家那大院子可比不了，被这帮人塞了个满满登登。
季春花今儿也喝了点酒，到段长乐吵着要打麻将的时候说自己有点累，要进屋去躺会儿。
段长安给她倒了杯果汁，叫她到最里头的侧卧兼书房去歇着，清净点儿。
做完手术恢复得差不多以后，乔悦精神大好。
她不会这头儿打麻将的规矩，觉得可新奇，接连不停地问。
段虎攥着烟盒过来道：“我伺候你妈，你回去找你媳妇儿。”
段长安点点头，走前道：“我妈要是不好受您得告诉我。”
段虎啧一声：“用着告你？这是老子媳妇儿，不好受我就想法叫她好受！”
段长安笑了笑，“成。”
关上门以后，嘈杂的声音就小了好多。
段虎晃晃悠悠地走到床里侧，对着窗户道：“演戏呢嗷？”
季春花眨眨眼，清醒的很，“你咋知道？”
段虎眉一挑，“你以为咱俩过多少年了？你他娘撅屁股老子都知道你拉啥屎！”
季春花白他后背一眼，“我刚吃完饭。”
段虎侧过身子，“我这嘴不一直这样儿？耽误你吃哪顿饭了？”
季春花看看他手里的烟盒，“你最近好像都不咋抽了。”
段虎闷声道：“嗯，咋也到岁数了，在意着点儿吧。”
季春花弯起眼眸：“那现在是为啥要抽？又来兴致了？”
“嗯呢呗。”段虎痞里痞气地叼上烟，抬了抬屁股把窗户打开，顺手给她搭上点被。
“要跟我小胖丫儿唠知心话呢，助个兴~”
季春花顿了顿，“……其实也没啥，就是心里那个劲的，你懂吧？就是那个劲？”
段虎捏捏她脸：“不懂还是你爷们儿？”
“又高兴又酸的慌呗？”
“觉得娃们都大了，也都过得挺好，各自都有归宿了。”
“可咱俩老了，爸妈也更老了呗。”
季春花瘪了瘪嘴儿，眼里有点湿了。
“你瞅瞅？”段虎粗哑着嗓子叹口气，燃着的烟夹在指腹，低下脑瓜子啃她脸蛋，“又要喇喇尿儿了吧？嗯？”
“喝水儿喝太多了，更憋不住了是不？”
“我烦死你了！”季春花边哭边笑，拿小胖手拧他耳朵：“你能不能不这么烦？！能不能！”
段虎堵住她的嘴，喟叹道：“不能。”
随后移开，直勾地盯住她，每个字都咬得很重，“老子告你，越是岁数大越得烦着你，这样儿你才忘不了我，知道么？”
“……你不能光爱我，你还得讨厌我，烦我，恨我！”
“这才够深刻。”
季春花噙着的泪终究是掉了下来，颤抖着伸直手臂，老使劲老使劲地搂住他的脖子，“我不会忘了你的，虎子。”
“我指定永远永远，都不会再忘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