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致远动作一顿。
视线从坐在最低台阶边等他的九游和宿玉衡身上收回，又落在地面的光斑上，半晌，他才道：“你没欠我任何东西。”
“不。”贺松棠摇摇头，道，“作为编导最忌讳以偏概全，曾经的我却戴上了有色眼镜而不自知。”
“你是一位很出色的艺人，我为曾经那些冒昧的举动向你道歉，对不起。”
如果当初她没有因为宁致远被污蔑算计以致试镜当天迟到就言明反对宁致远参演，并且回绝宁致远一次次的争取，那个角色本该是宁致远的。
后来宁致远被封杀雪藏，淡出圈子，没有人知道，她曾几次惋惜宁致远品行与能力不匹配，为那个出演角色的演员操碎了心。
而事实证明，偏见之下，她一叶障目了，她无法心安理得地当做毫无察觉。
宁致远眸光微晃，颔首应下了道歉，见贺松棠回屋，转身走到宿玉衡和九游那，拉过行李箱，却听一道稚嫩的声音喊住了他。
他下意识地回头，便见小满正抱着朵被涂红的假花，匆匆跑过去，气喘吁吁地道：“宁哥哥，我想送你一张贺卡，可以吗？”
光明正大偷听完对话、正昂首挺胸暗地自夸的九游见状下意识地走过去，嘴里嘟囔着哎哟不年不节的怎么忽然送贺卡啊，试图探头凑热闹，就被宁致远一巴掌按了回去。
只听宁致远道：“去去去，口水都快流成河了。这不能吃。”
九游顿时炸毛推开想要拉走自己的宿玉衡，开始上翻眼珠，十分倔强地用嘴筒子和宁致远的手掌对抗，心里骂骂咧咧地说你才流口水，你治好了也流口水，却悄咪咪地吸了吸嘴巴。
宿玉衡正捏着纸巾给九游擦嘴呢。
九游这一吸，直接把他的大半截手指吸了进去。
一时间，宿玉衡和九游都惊住了，一个想着你把手塞我嘴里干嘛，一个想着手指不能吃啊，就被小满打破了大眼瞪小眼的局面。
只听小满道：“小衡，我也给你写了纸条，请你收下。还有小九哥哥，我给你两根胡萝卜，好吗？”
话落，宿玉衡就下意识地伸手接过纸条，九游也条件反射地叼住两根胡萝卜。
然后他们便见小满抿嘴一笑，红着脸转身急速跑走。
好一会，九游才回过神，有些哭笑不得地暗道这小孩还挺会端水，与宿玉衡面面相觑几息，却被一只手来回盘了会肩膀。
只听宁致远道：“行了，走吧。”
九游立马甩头用嘴筒子顶开宁致远的手，往旁边跳两步，嫌弃地喷一口气，威胁般撅起嘴唇，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口水擦我身上了，信不信我喷你一脸？】
喊完话，他就见宁致远把墨镜一带，嘴角轻勾，拎起两个行李箱，转身便撒丫子跑了。
他顿时猛追几步，却险些绊到行李箱，被跟拍小哥扶稳后，下意识地跺跺蹄子，转头把嘴筒子搭在宿玉衡的手背上，哼唧道：【这个老不羞的，咱不学他哈。】
刚擦完手又被搞湿的宿玉衡：“……好。”
跟拍小哥兢兢业业地跟着他们，帮他们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又收到宁致远一瓶水，这回他真心实意地道了谢，便挥别车子。
车子抵达目的地后，宁致远和带着十几个彪形大汉的律师碰面，便在路人惊奇的目光中，牵着两只崽高调进门，张嘴就说要解约。
公司高层都在善后，其他虾米小鱼不想和黑成炭的宁致远有牵扯，解约一事推来扔去，还是落在了经纪人头上。
他本来就被宁致远整得有些怕了，见糊弄不了宁致远，又被宁致远的律师和保镖威逼利诱，正犹豫还要不要按照高层说的再作作妖，便被九游一箭插屁股上，吓得整张脸苦成朵菊花。
于是被榨干脑壳里的信息后，不等宁致远再开口，他就忙不迭地去搞了正常解约合同来，央着宁致远签名。
那合同上已经签好了公司法人的名字，也不知道原本是要给谁的，但经纪人身在公司为了不露出马脚肯定会想办法再搞一份合同，宁致远也不担心会影响其他艺人。
他签完名，就和公司没关系了。
经纪人见这群土匪终于要走了，却不得不抱着转椅，颤颤巍巍地举起手，道：“那个，车……”
得还给公司啊。
宁致远闻言脚步一顿，转身晃了晃手里的钥匙串，小羊驼吊坠在中间叮铃当啷地旋转几圈，最后一张笑脸正正对着经纪人，像是在嘲笑经纪人没脑子。
只听他道：“怎么，霸道公司爱上车，解约还要扣押艺人的财产？”
经纪人连忙摇头。
他忽然记起宁致远被封杀后车子就被收回了，又想到自己前段时间蹲坑都凑不出一巴掌纸巾还意外啃了一嘴奥利给的悲催经历，整个人都老实了。
但他老实，关小羊驼什么事。
九游嘿嘿一笑，和宿玉衡、宁致远嘀嘀咕咕一番，看着宁致远让经纪人带路，就用嘴筒子指指公司大门，叫他们先回车上。
然后送走人，他转头对满脸错愕惊惧的经纪人嗯嗯两声，怼一下对方的腰，开始顶着被经纪人当驼质的身份四处晃，碰到个黑心高层就露出邪魅微笑，记下经纪人提供的姓名。
晃荡完，他又让经纪人带着他去附近几个公司，期间还遇到了连羊驼都不放过的超级大变态，夺命狂奔，耗费大半天，才完完整整地记了几十页备忘录。
白纸黑字，明明只是姓名，却藏着无数个血淋淋的过去。
得益于网络大战，核心人物都在公司，只有些渣渣游荡在外，九游翻翻名单，先把两箭送给最可恶的败类，又在奖励页面设置了定时填充人名，才抽回心神，打算下次有时间再去和渣渣碰面。
他哼哼唧唧着被经纪人护送到几条街外，宁致远的车边，不忘让宁致远叫经纪人在工作室的微博上发解约通知，才气喘吁吁地坐上了车，开始咕噜咕噜喝宿玉衡给他倒的水。
经纪人发完公告，听到一声滚只觉如蒙大赦，已经完全没了教训宁致远的心。
毕竟宁致远手段了得，那只羊驼居然也听得懂人话、会打字和人提要求，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他怕死又爱财，于是他选择装死，一切都与他无关。
眼见经纪人像被狗撵似的落荒而逃，全程旁观两人一羊驼无障碍交流的律师沉默了。
好在他混迹社会多年，早明白好奇心害死猫，再惊奇也没有多嘴八卦雇主的意图，只和宁致远聊会公事，最后说了声官司打赢了，需等一个月满三十岁去完成领养手续即可，就自觉带着一半保镖离开了。
剩下的保镖分两辆车分别护在宁致远车子的前后。
九游忍不住哇塞了声，感叹律师先生真雷厉风行，靠在宿玉衡身边，和他畅想美好未来，鬼使神差地看了看宿玉衡电子表上的时间，见已经凌晨一点多，瞟了眼空荡荡的马路，就忽然感觉眼皮一跳。
他连忙坐直，点开客服后台的地图，看见有两颗点分别从前后极速驶来，立刻喊道：【有两辆车要夹击我们！】
正在悄悄看纸条的宿玉衡赶紧传话给宁致远。
同时，对讲机里传来两道声音。
“宁先生，有人欲行不轨，我们会尝试别开敌对车辆，请您注意安全。”
“宁先生，请往对面车道去。”
宁致远应了一声，迅速观察路况，见逆行方向无人，当即减速降档，车身甩出去后又深踩油门，来回瞥后视镜和车前窗调整马力，再回正方向盘，成功漂移到对面。
追在身后那辆车里的人车技没那么好，已经被宁致远车子后面的越野车别到绿化带上，卡住了。
可前面那辆车里的人见宁致远躲开，被越野车堵着却还不死心，同样漂移过去，和越野车撞得乒乓响，紧追不舍，一副要鱼死网破的架势。
九游扒拉住身上的安全带，伸脑袋用脖子拦在宿玉衡面前，盯着客服地图的标记，忍不住暗道了声该死的狗仔，连漂移都会还整什么偷拍，去干点正经活不好吗，就感觉脖子被宿玉衡抱紧。
他连忙安慰宿玉衡，说不会有事的，还有保镖在呢，却忽而感知到车身的晃动弧度变大，耳边传来车子零件滋啦响的刺耳声音。
——车子出问题了。
从到达公司起，车子就一直被保镖守着，宁致远上车前也查看过近六个小时的行车记录仪，不可能有人动手脚，只能是度假村客栈里的人做的。
念头一闪而过，车内的两人一羊驼眼底都闪过冷光。
左右车轮制动力不均，车子已经开始侧滑，刹车也不好使。
眼见绿化带无限靠近，宁致远用力把刹车踩到底，同时让九游和宿玉衡保护好头坐稳，就听砰的一声巨响。
车辆已经擦着大树，顶开几排共享单车，狠狠地撞到公交站台标识牌上，又迅速侧翻撞断一截树干，被惯性带着连连翻滚回到了马路上。
整个世界皆如沉入海底的巨船，变得寂静而黑暗。
不知道过去多久，九游终于费劲地睁开眼，蹬掉压身上的单车轮和玻璃渣，转头张望一圈颠倒的环境，朝驾驶位那边叫了几声。
听到驾驶位传来宁致远的叮嘱声，他紧绷的神经才隐隐松了点，用力顶几下扭曲的车顶，清空车门上的玻璃渣。
随后侧头扫落宿玉衡身上的东西，又将他刚才临时裹在宿玉衡脑袋上的毯子咬开，他才用嘴筒子碰碰宿玉衡染血的脸，在耳鸣声中下意识地闭了闭眼，连声道：【衡崽，衡崽？衡崽，醒醒，衡崽……】
宿玉衡被九游喊醒后，哆嗦了一下，立刻睁眼，却感觉到眼前似乎有红黑色块正一块一块地忽闪重叠，忍不住眨眨眼，就听九游道：【你还好吗？我们，呼呼，坚持一下。】
宿玉衡忍着额头的痛感反手抱住座椅靠背，舔了舔因失血而变得有些干裂的嘴巴，回答道：“我还好。你们呢？”
九游说了声好，便听宁致远也道：“我没事，大家没事就好。咱都坚持住，保镖已经过来了，等我们出去就收拾那群混蛋。”
此话一出，不停闪着灯的车子就被保镖们合力翻了回去。
霎那间，天光重回车内。
宿玉衡连忙从安全带里爬出来，去给九游解安全带，却摸了一手濡湿，一时间瞳孔巨颤，手足无措地抓抓五指。
车外正不断传来宁致远的喊声和保镖砸车门的声音，可他全都听不见了，只低头死死地盯着那截穿过安全带正扎进九游侧腹的锋利断铁。
曾经似乎因匮于幻想而无法感同身受的苍白描述，忽然被染上一层黑红色，成了具体的画面，明晃晃地呈现在眼前，彻底撕碎了他的强装镇定。
他已经开始脸色发白，身体发抖，几乎失去了自主言行的能力。
九游却还有心情开玩笑，虚弱地道：【霉神附体，呵呵，出了点小意外，但我其实还好。我们都会没事的，你……】
话还没说完，他就两眼一翻，直接睡了。
宿玉衡吓得马上捧住九游的脸，正嚅嗫嘴巴想喊九游几声，却被一个保镖从身后揽腰抱住直接拖出车子。
汽油已经在车下淌成水洼，味道特别刺鼻，为紧张的氛围增添了一股不详之气。
其他保镖不敢耽搁，迅速爬进车里，就和保镖头头一起扛着被断铁串在安全带和坐背间的九游匆匆爬出车子，开始撒腿狂奔。
保镖头头边跑边朝想过来查看九游情况的宁致远和宿玉衡用力摆手，嘴里喊道：“快走，快走！车子要炸了！”
话落，宁致远扛起宿玉衡就跟着身边的保镖一起跑，发挥了连轴转十几场演唱会的实力，在力竭前按住宿玉衡的脑袋向前扑倒。
与此同时，车底断裂的电线噼里啪啦燃着电火花触到油洼，瞬间引燃整个车子，发出可怕的爆炸声。
逼人的热浪飞速窜出几十米，舔舐着扭曲涌动的空气，马路转眼被滚滚黑烟侵袭。
这宛若炼狱的场景，叫趴在宁致远身下努力回头转眸的宿玉衡瞳孔紧缩。
————
“嘀嘀嘀……”
“伤口太深，已经大出血，请伤驼家属签字，安排手术……”
“病房不能进去，要确保无菌手术，请家属谅解……”
“脑子……伤口……做好准备……”
“嘀嘀嘀……”
九游隐约听到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声音，再度醒来时，却见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他下意识地动动脑袋，瞥见旁边的桌面上有杯水，正想起身去够，却发现浑身无力，根本起不来，忍不住在心中骂一声脏话。
但很快，围挂在床边的帘子就被人用力扯开。
他只觉得眼前一道白风刮过，一个身高腿长、眉目俊朗的靓仔已经扑在大床边，紧紧地盯着他。
他看着面前人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眉眼，整只羊驼都呆住了，半晌，才运转着干涸得开始卡带的嗓子，嘎嘎似的，发问：【小帅哥，你认识衡崽，那个，宿玉衡吗？】
说完他就发觉自己睡昏头了，暗道别人怎么可能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却见靓仔嘴角微抿，一字一顿地说：“你睡了八年。”
好了，九游默默地闭上双眼，确信自己还在做梦。
他在心中骂骂咧咧自己脑子有病，居然造这种无厘头又可怕的梦，眼皮下的眼珠来回转啊转，还是忍不住再睁眼，嘴上嘀咕着真过了八年啊，就在一阵风铃呤咚的响声中，感到浑身一个激灵。
他一卡一卡地垂下眼皮，瞥见腹部完整无损，才后知后觉，他那闭眼前痛到想尖叫的腹部已经毫无痛意，可头顶的天花板却湛蓝依旧。
他顿时像是被无形的雨砸了满头，嘴巴开开合合半天，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挺难听的，比当初宿玉衡熏哑的声音难听一百倍：【那个，我开玩笑的，呵呵，这不是许久不见，放松一下氛围嘛。】
说着暗暗使劲，可拼尽全力才弹了下前蹄，他不由地叹了口气，又道：【对不起啊。你们是不是等了很久？】
宿玉衡沉默地递了碗胡萝卜汁给九游。
见九游照常喝得呼噜响，他下意识地抬手抽纸擦掉九游嘴边的水渍，感知到喷洒在指尖的热息，睫毛微颤，不自觉地仰头深吸口气，又掏出一张布擦九游的四只蹄子。
九游忍不住觑了眼宿玉衡手中拉着的推车，见里面放着各种粮食瓜果，有叠着毛巾湿巾，居然还有针筒和吊瓶，莫名觉得心中一堵，舔舔嘴，问：【你们都还好吗？】
宿玉衡看了九游许久，才轻轻地点头。
当初狗仔李航和宿玉衡伯父，一个因为得罪人被圈子封杀含恨在心，一个因为打官司名声尽毁恶意突生，联手想和宁致远一行人(羊驼)鱼死网破。
但宿玉衡伯父却受爆炸波及，当场就不行了。
正好高瘦司机接受记者采访的新闻播出，进一步扩散了宿玉衡伯父受贿欺压学生以致学生抑郁跳楼的传闻，逼得宿玉衡伯母不得不带宿玉衡堂哥几次搬家。
后来有一天，宿玉衡堂哥忽然干掉亲妈，成了潜逃犯，却在两年后被捣人贩子黑窝的警方救出来，已经落得终身残疾、精神失常的下场。
新闻放了几天，却没有任何亲戚去接宿玉衡堂哥，他连羔羊都做不成，那些人嫌他脏恶，视他如蛆虫老鼠，唯恐沾染。
至于狗仔李航和偷偷破坏车子系统的跟拍大哥，由于行车记录仪毁坏取证困难，逍遥了一段时间，却在某日像是受不了老鼠一般的生活似的，突然自首。
因为九游出事前已经设定好射箭顺序，那两年，那些败类都接二连三自爆，来不及逃往国外，要么铁窗泪，要么吃花生米，那些渣渣就是拔萝卜带泥的泥渣，也被抖了个彻底，圈内大洗牌。
受害者名单曝光，发现宁致远也是其中一员，宁致远的大把粉丝诈尸，许多如送货工人、高瘦司机、农家乐老板、宠物医生、跟拍小哥之类的路人纷纷为宁致远说话。
除了同样铁窗泪的许归途，参加节目的几位嘉宾也力挺宁致远。
当初被网友群嘲的宠物养崽类节目更是成了网友道歉打卡点，而在大家得知宁致远的宠物小九出事故昏迷后，节目再次爆火，收视率直冲全国第一。
宁致远终于成功洗白，却没急着宣布复出，反而和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合作创立了新的娱乐公司。
当初无人赏识的小程序被他运用于打造各种现实场景辅助拍戏、开发连续剧的衍生游戏，并无常授权警方用以建构嫌疑人面貌，因为难以辨别真假的效果火了，许多公司想要请求授权却全被他拒绝。
但即使这样，他也挣得盆满钵满，公司还成了圈内清流，各个艺人争相想进的桃源之地。
他每年只演一部电影，开一场演唱会，除此之外再没活跃于圈内，却成了圈内的知名人物。
九游坐在晃悠悠的婴儿车上，听宿玉衡将一切娓娓道来，眸中映着平板上宁致远闪闪发光的样子，暗道可惜宁致远刚办完今年的演唱会，他正好错过了亲眼看宁致远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机会。
但他知道，那个十七岁就被圈子欺压的宁致远一定又被掌声与欢呼重新养了一遍，就和现在的宿玉衡一样，会成长为一株挺拔到足以看见更广阔世界的树。
他思忖着不由地笑了笑，却又在瞟到宿玉衡身上的白大褂时，不动声色地微蹙眉，道：【你说了这么多他们的事。那你呢？】
宿玉衡闻言动作一顿。
他转了下婴儿车，道：“我很好。成了宁哥的养子，他很关心我，我也顺利完成了每一次学业。”
“你看，跳舞草迎风招展一年又一年，树苗也长大了。”
九游下意识地顺着宿玉衡的目光望去，就见歪脖子树如大伞般护着小片天地，上头已有鸟雀筑巢，清脆的啼鸣悦耳又流畅。
跳舞草则立在歪脖子树周边，正沙沙沙地跳着舞，像是一个个不畏时间流逝的伟大艺术家。
他不由地陷入了沉默，好一会，才掀合眼皮，对宿玉衡道：【这树长得和你一样好，草也很棒。你看到更多良辰美景了吗？】
宿玉衡闻言微微收紧抓着婴儿车扶手的手指。
九游见他不说话，正想再追问，却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没来得及转头，就被一条铁臂甩进了来人的怀里，把他的鼻子都撞酸了。
九游下意识地吸鼻子眨眨眼，侧头靠向同样被圈在怀里的宿玉衡，动了下软趴趴的耳朵，嗯嗯两声，刚说嗨好久不见啊，便听低沉的声音似风般从头顶涌过来：“回来就好。”
话落，身上的臂弯就再度紧了紧，随后才克制地移开。
九游耳朵又是一颤。
几分钟后，他侧趴在宿玉衡和宁致远中间，感受着身上温柔的抚摸，忍不住对988道：【八啊，要不我再待一段时间吧。】
988气得直翻白眼，道：【……我就知道。】
【你能不能长点心啊。你知道这回命债警报响了多久吗？要不是你幸运没有到那根线，以你现在的情况，简直雪上加霜。】
【而且你那寒酸的十个功德哪里够你扣啊？我求求你了，清醒一点，别当月光族。好吗？】
九游乖巧挨骂，但死活不改，哼哼唧唧，道：【挣了不就是拿来花的吗？剩下六个功德应该够半年吧？】
因为还得对抗后遗症，现在他身上的功德兑换率砍半了，一功德只能换一个月，真是见者伤心，闻者流泪。
988大力拍桌，吼道：【我不许！浪费四个功德温养躯体诈尸几天就算了，你知道下一个世界有多凶险吗？还敢零功德上。想死你就自己拉根面条上吊，省得我整日提心吊胆！】
九游下意识地哆嗦一下，心中的小人颤颤巍巍地抬起一个巴掌，正想开口，就听988道：【五个也不行，一个功德能与多大效果。】
于是他收起一根手指，988说不行，他又收一根手指，988还说不行。
他霎时恶向胆边生，喊道：【是男人就不能说不行！咳，最后一次，用两个功德，留四个功德，总行吧。至少和他们好好道个别啊。】
嚷嚷完，他心中的小人又双手合十，张着双无辜的大眼睛，哀哀求道：【亲爱的八啊，帅气的八啊，伟大的八啊！动动你的小手指呗。】
988：【……】
算了！这种倒贴上班的蠢东西活着也不容易，他得包容对待。
大不了下个世界暂停修改报告的任务，一直盯着这家伙，反正也快弄完了。
最后九游据理力争成功给自己续了两个月的命，忍不住盯着宁致远和宿玉衡嘿嘿发笑。
然后在他们困惑的眼神中，他又吧唧吸溜一口胡萝卜汁，龇着两排大牙，道：【没什么。】
【就是觉得和你们一起观景，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这喷泉还是这么漂亮～】
宿玉衡眼神微怔，向宁致远转述后，低嗯一声。
他们同时转眸望向被蝴蝶围绕的喷泉，就像又回到了那个热闹的夏天。
————
九游回来后，发现生活和八年前一点都没变。
但宁致远可以自选居家办公，宿玉衡居然也不用上学。
他问过宁致远，才知道小崽子请了两个月的假，打算陪他一段时间。
他顿时眼神一愣，险些以为宿玉衡察觉了什么，后来才知道宿玉衡是预估他两个月刚好能恢复自主行动，就这么做了。
隐约猜出宿玉衡为什么突然决定读曾经最深恶痛绝的医学，心虚和愧疚再度袭来，他连忙蹭蹭宿玉衡，操控着游戏里的羊驼和宿玉衡的人物一起溜街逗鸟。
日子一天天过去，院子里的跳舞草又枯了一片，化成肥料，温养着栽下的新种子。
九游被宿玉衡推进院子，在看见歪脖子树上挂着七彩气球，围墙也贴上大合照，宁致远穿着酷炫的演出服出现时，心中霎时感到惊讶又欣喜，便听身后传来嘎吱声。
一张张被岁月雕刻得熟悉又陌生的面庞出现在他面前，异口同声地祝贺他醒来。
接下来宁致远按照正常流程进行演出，还允许九游点歌，甚至设定了互动环节，将氛围烘托到高潮，才道：“这场演唱会，还满意吗？”
九游坐在朋友之间，和其他千千万万个小粉丝一样，大声嗯嗯：【满意！】
他喊完还带着宿玉衡上去和宁致远跳了会自创热舞，才在宁致远的最后一首歌中，坐回去，继续晃着脑袋上的应援色发卡。
宿玉衡在旁边看着九游兴奋的样子，眼尾稍弯，却见九游忽然回头，道：【你满意吗？衡崽。】
宿玉衡下意识地点头，就听九游又道：【那你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灵魂都要闪闪发光。好吗？】
宿玉衡闻言瞳孔微缩，便感觉脸颊被碰了碰，随即腿上一重。
九游已经趴在他身上，喃喃道：【那样哪怕走散了，我一抬头，就能找到你们。】
宿玉衡嚅嗫几下嘴巴，视线终于转开了，直勾勾地看着台上唱歌的宁致远，哽着嗓子，道：“好。”
九游又道：【树苗和跳舞草都很漂亮。等树苗再长一圈，新的种子能够跳舞，我们再一起观赏……】
随着一声唱腔落地，他说话的声音也变得趋近于无。
宿玉衡轻轻地抬手盖上了九游被惊扰般弹动一下的耳朵，用低哑又笃定的声音回答，道：“好。”
曾经燃烧殆尽的发光体早在呵护下重塑，他要成为群星间最闪耀的那颗，将光芒作塔，等待着指引故人归来。
——以草树为证，岁月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