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我会。知道吗周暮，这么多年我一直惴惴不安，害怕面对你。可真当再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心里那处像是吹了十几年大风的缺口安静下来，我感受到了很久没有的平静。我愧疚，我自责，我觉得无颜见你，可也只有我就这样坐在你旁边时才又能真的安心下来。我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这就是我最直观的事实感受。
直到今天我想明白了，因为一切的一切其实不是因为我的母亲，是我自己。就算我篡改自己的记忆，把自己想得无辜被动，但我骨子里还是明白，一切都是因我自己而造成。”
时间回到多年前的那个午后，文雅坐在自己卧房的床边，风吹进来翻动她书桌上空白的日记本，阳光也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她的脚下。一门之外的客厅里，调查火灾事件的警员与父母一遍一遍敲着门。
门咚咚地响着，外面的人一声声说着只是简单询问几个问题，文雅都丝毫没有反应，最后只是将耳机戴上，将音乐播放器的音量调到最大，张开双臂闭眼仰面倒进床被内。
在父母想办法替文雅应付送走警员后，房间门被强行打开。父亲说可以不用向警方解释，毕竟起火时文雅不在那儿，她最多只是最后见过周暮父亲的人，配合几个问题也要看她自愿。但是，文雅与周暮是朋友，或许应该去探望一下，仅是以朋友的身份告诉周家母子最后周父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慰籍在世的人。
可是，文雅拒绝了，她摇头，她哭说她不想，她害怕，她不敢，她甚至不想再见到周暮，因为那会令她觉得自己间接害死了一个人。
那个傍晚，文雅透过窗户看到父母提着礼物去周家。明明是周家母子刚刚失去亲人，但文雅的父母却还在那个时候去声明火灾意外与文雅无关，请他们不要和文雅往来，不要追问她，不要刺激她。
那对周家母子是一种伤口撒盐的伤害，对文雅的父母何尝不也是。
文德正与柳清兰面对文雅的崩溃，选择无条件的要爱她，保护她，不惜打破底线，低下头颅，昧上良心做一件违背他们原则品性，不辨是非的事。
文雅不是不知道周暮为什么忽然消失，她想知道，但她又不敢知道。她亲眼看到周暮那一向温吞少语的母亲将自己父母带去的礼物丢下阳台，指着楼道喝令他们马上离开。她也隔着窗帘的花纹缝隙，看到周暮站在阳台上望着自己的方向，就那么冷冷的，沉默的。
高考最后一次返校后文雅的确去过周暮家，但她并不是不知道周暮已经搬走，而是因为在电视上看到关于周暮母亲的新闻。她知道自己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却不知道能做什么，只能去那扇不会打开的门前游荡。
那天正好是文雅正式结束高中生活的日子，她已确定将进入名校，被身边的人们不断送上祝福。她捧着花在校园内与各色人员在各处拍照留念，直到目光不经意看到保安室内小电视上的新闻时定住，手中的花束无声脱手坠落，瞬时散了满地。
就是在眼前的这片江水上，周暮的母亲在许多路人的注视，与闻讯赶的电视台转播中跳了下去。随着电视里的人声惊呼，当时在人群中的文雅全身瞬间寒透。似乎，那天落进江水里的不仅是周暮的母亲，还有她。
后来文雅想办法找到新闻回放，她看到周暮的母亲在跳下去前曾借着电视向自己的家人忏悔，为自己从前的叛逆决定道歉，也认定丈夫会选择引火自杀是对自己的失望。她说，她随江水而去，此生是非对错都完结于此，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走出阴影有新开始。
自那时，文雅就一直在想一种如果。如果自己曾有勇气去见周暮的母亲最后一面，告诉她周父在最后的时刻，是看着代表他们爱情过往的那瓶酒微笑，是心怀着爱意在回想过去，而不是带着怨恨，也许事情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当文雅真正意识到自己应该与周暮说些什么，去见他时，周暮再没出现过。
这些年，文雅觉得，自己在看到周暮母亲跳江新闻时的瞬间生起的寒意，从未离开过自己的身体，好像自己的灵魂一直就在这片江水里浸泡着，潮湿，泛腥，起伏沉沦着不得自由解脱。
“你并没有主观的想过造成这些。文雅，如果……如果你一定要听句原谅，我现在可以说给你听。”周暮沉吟半晌后开口。
“不，周暮，你要恨我。一定要记恨我，别忘记。”
“我没办法回到过去改变任何事。就算我一遍遍说着，也证明着你还把我当朋友，记得我们曾经的友谊，但是我也很清楚，即便你对从前有所怀念，但其实怀念的并不真的是我，而只是那段光阴。我不值得你的任何美好感情。所以，那就恨我吧，请……务必要记恨我，不要遗忘我。”文雅侧头看着周暮的眼睛，微笑恳求。
周暮久久未有言语，不知道是不想答应，或是无话可说。文雅也没强求一个回答，收回目光再看了看这片江面。
半晌，文雅询问是否要送周暮回去，周暮摇了摇头，文雅便也没再多强求，起身先行信步离开。
在已经渐渐没有人烟的江岸，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手机传来连续的来电，文雅不得不掏出手机查看，居然是秦芳。
秦芳与文雅的往来多半时候是在工作日内的午休，或是下班后的晚餐时间，如此入夜后还特意打电话必然是有急事。她接起来，果然就听到秦芳焦急催促的声音，让她赶紧看自己发给她的东西。
文雅调侃着莫不是天塌了，公司倒闭发不出薪了，才把秦芳急成这样，同时解开屏锁打开聊天界面。只一眼，文雅那点本就不多的笑意瞬间全都僵死，不是天塌了，但于她而言也差不了多少。
就在当初匿名爆料华资内部资金流出现问题的平台上，有人扒出了所谓爆料的财务人员网络地址终端，再深扒其注册信息，最终信息比对跳转后暴露出来的华资人员不是别人，正是文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