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府试
庆历八十七年，秋。
陇右府城里热闹了好几日，乞巧节后便是府试，据说今年的府试是陆大人亲自出题，陇右府的学子都以能参加本次府试为荣。
李颖便是这其中一人。
她原叫李二丫，家在永新县小杨村，有一个姐姐在纺织工坊做工，若是没有永新学院，她这个年纪，大约已经说亲准备嫁人生子了。
她提着考篮站在人群中等待试院开门，眼神沉稳，周遭有认识她的人已经小声议论开了。
“看！那便是永新、宿安、云安、北丘四个县考出来的县案首，才十三岁，听说写得文章惊才绝艳啊！”
“怎么如此矮小？那是个姑娘吗？”
“对！永新学院这一次来参加府试的多半都是女子，咱们定南只有一个女子来参考，她们足足有二十多个！”
“那永新学院还有男子去求学吗？别到时候全是女子吧？”
“科举这条路可不看男女，只看真才实学，你们几个有空对他人外貌评头论足，不如好好想想课文释义，一会儿入了试院可别脑袋空空，两眼发懵。”
说这话的人是华章书院的祝长廷，年约十八，已经过了乡试，今天是送弟弟祝仲允前来参考，祝仲允听到他们议论就觉得不妥，可他尚在变声期不欲与几人辩论，遂扯了扯哥哥衣袖让他来说。
几人看他们的装束便知道他俩是华章书院的，身边又跟了几个仆从，家中应是有势力，只好闭嘴不言，到一旁去重新排队。
“时辰到！院门开！”
试院的大门缓缓打开，两列差役鱼贯而出，守在院门两侧，旁边有一男一女两人来检查
李颖跟在人群中往前走，考篮上的布被掀开，里面的笔墨砚台都被仔细检查过，女子在她身上、袖口、靴口仔细查验无异常方可通过。
“劳烦兄长相送，我要进去了。”
祝仲允的声音低沉嘶哑，说完这句便垂眸去接自己的考篮，祝长廷伸手替他整理幞头和衣领，嘱咐道：“仔细、认真，不要急、不要慌，打完草稿再誊抄到卷上，你学问扎实，一定可以的。”
“嗯。”祝仲允抬头看了一眼他，在兄长的鼓励下迈步走进了试院。
彭推官已经在试院里静候许久了，等时辰一到，便烧香祭拜孔子，随后拆封试卷。
考场内十分安静，这一张卷子上只有三道题，有学子拿到卷子后便皱了眉，今年考的太接地气了，一时半会转过弯来也是正常。
论落实税改制度的优缺点并提出可行性方案。
李颖盯着题目半晌，才执笔蘸墨，开始在草稿纸上拟作答。
目前陇右辖内都实行了税改，对于寻常百姓而言，税改带来的最大好处便是物价稳定，对于官府而言，税改后对商业活动的管理更为直观、便捷，对商户来说，税改后赋税透明，不用担心被无限加码，市场环境也相对好一些。
至于缺点嘛......
李颖迟迟未落笔，她认为税改的弊端不在当下，而在未来。她甚至在心里悄悄嘀咕：大人为何出这样一道题目呢？
当政者一般而言都会极力推崇、维护自己的政见，提拔更多认可自己政见的人，这是朝堂上上千年的玩法，王朝虽然更替，但玩法不曾改变。
大人问这个问题的用意是什么？
李颖思虑再三，还是遵从内心的想法，写了下来。
等到申时末，考试时间到，所有考生停止作答，将笔放下，双手放在膝盖上等候收卷，李颖盯着自己的考卷微微出神。
等所有考卷收走蒙住名字装订好了以后，试院才能开门让学子们离开，刚出试院的学子迫不及待地开始讨论起考卷内容，李颖回到客栈，躺在床上发愣。
大人到底在想什么？
许光也想不明白自家大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在他看来，税改是利大于弊的事情，可大人显然还有其他顾虑，到底是什么呢？
他不由得抬眼看向陆真，现在府试已经结束，彭推官、赵通判等人正在整理试卷，陆真坐在案桌旁看着他们忙活，没有说话。
等他们忙完，陆真便开始阅卷。
别的她不看，主要看策论。
这一张卷子将税改贬的一无是处，还顺带嘴了两句田改，被陆真毫不留情地打了个叉放到一边。
下一张卷子便是另一个极端，使劲吹嘘税改的好处，甚至还在里面吹捧陆真的，给陆真看得眉角直跳，也被打叉放一边。
一连看了十来份，没有人谈到本质，甚至连言之有理的都没有，她都要失望了，下一张便看到一个新颖的观点。
“税改对当下利大于弊，但在未来也许会弊大于利。其一：纵观历朝历代，所行之政多为重农抑商，亦难避免土地兼并、王朝衰落，可见商业对王朝之害......税改改变的是经商环境，加上各行业的工艺都在提升，商户的盈利空间更大，有了钱就会继续买地，重蹈覆辙。”
“其二：农户生产与商业活动之间的价值差距过大，想要参与经商的人越多，竞争便越激烈，当商户掌握金钱、权力后，反过来左右朝政，农户将沦为最低的阶层，与‘士农工商’理念相悖。”
“其三：税改启用税务司来专门管理，但税务司也需要外部的监督、稽查，以免自己监督自己，形成新的贪腐链条。”
......
陆真“咦”了一声，将全部内容耐心看完，这位学子的看法十分超前，看到了王朝的历史趋势与宿命，对商户始终保持警惕，但前两条都没说到底该怎么做，先留下看看。
抑制土地兼并的最好方法是禁止土地买卖，但毫无疑问，这个办法将遭到所有人的反对。
从本质上来讲，户改、田改都是在减轻百姓税赋，也在普及谁拥有谁交税这个概念，税改则会让经商难度降低，高利润会让更多人参与进来，若没有强大的农业托底，光是发展商业，迟早会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