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走远，好一阵，夏若竹想到袁笍笙阴冷的眸色，身子忍不住抖了抖。
邬青海走过来，见四下无人，施了个隔离罩，给她传音：“若竹，方才袁宫主和林宫主话里藏锋，所言何意？”
两人一直风来风去，他能听出针锋相对之意，却不算理解。
夏若竹甩甩头，抛开胸间那股冷意：“大概，林宫主在为林师叔打抱不平吧。”
一抬头，便见林子禹正朝她这方看过来，夏若竹瞬间咧开嘴，露出一个狗腿的笑。
“倒也说得通。”
邬青海舒口气：“林师叔天纵奇才，纵然重塑道骨，那也是顶顶拔尖的人物，碧落宫却二话不说便毁了亲，着实不仁义。”
夏若竹点头：“可不是么。”
说话间，飞船轻轻一震，护船光幕如水波般荡开。
前方云幕被无形之手拨开，一座银灰色的环形广场悬空铺展，像巨兽张口。
巨嘴正前方是一道幽暗的裂缝，边缘雷弧闪烁不停。
林子禹走过来：“裂缝已开，不出三日，便能进了。”
广场被数股截然不同的气场切割成几片。
最东，剑修方阵黑衣肃立，剑尖斜指天穹，剑意汇成一条无声银龙，盘旋不去。
南侧，驭兽弟子身旁伏着青狮、白象、赤羽鹰，兽息蒸腾成淡彩雾墙，偶尔一声低吼，连地面符文都跟着震颤。
北侧，缁衣僧人低诵梵音，金色光轮缓缓旋转。
西南角，则半空悬停一艘金漆楼船，船舷挂满符灯，灯下人影晃动，算盘声与灵石碰撞声交织成清脆的市声。
见夏若竹的目光盯着那艘金漆楼船，林子禹开口：\"灵泉商行。\"
夏若竹诧异：\"他们也占名额？\"
\"别小看灵泉商行。\"林子禹摇头：\"灵石开路，资源不缺，他们实力不俗。\"
飞船刚一靠近，便有数道神识扫来。林子禹袖口一抖，阵盘飞出，化作薄薄光幕将几人笼住，隔绝窥探。
广场中央竖着一块三丈高的玉碑，碑面空白，唯顶端刻着“暂列五千”四个鎏金大字。
“那就是名额碑？”夏若竹低声问。
“对。”林子禹眯眼，“秘境每次只容纳五千人。碑上暂无姓名，说明还没开始登记。等时辰一到，各宗各派按次序留名，手快有，手慢无。”
他话刚完，广场边缘忽起骚动。
灵泉商行楼船上，一名锦衣少年抬手一掷，一道赤金符箭破空而去，“叮”地敲到玉碑最高处。符箭尾羽炸开，化作一行鎏金小字——
“灵泉商行，少主，金无忧。”
金无忧的脸上方浮现一丝喜意，却神色突变，身子颤抖不停，熙熙攘攘的广场霎时一静，原本见金无忧抢了先蠢蠢欲动的修士都停下来，静观其变。
林子禹的声音适时响起：\"名额碑考核的是神识强度，碑分十环，自下而上，一环一重天。\"
他的话头突然止住，夏若竹正欲追问，\"啵\"一声过后，金无忧名字慢慢溃散，符箭化为铁屑。
夏若竹不由捏紧赤金符，心口发紧。
林子禹继续：\"若神识不足，赤金符碎，名额即失。\"
夏若竹捏了捏手中的赤金符，心中思量，正欲开口，便听带队长老开口了：\"名额牌即将开启，大家做好准备！\"
几名修为至少炼虚期的修士，围着名额牌环座一圈，掌心各自掐诀，阵纹自他们脚底蔓延，像锁链缠碑。
名额碑面忽然亮起幽蓝光丝，像水银泄地，顺着\"暂列五千\"四字游走。
\"嗡！\"
无形波纹突然炸开，带着尖锐的啸声笔直刺向众修神识。
靠前的修士瞬间抱头跪倒，耳鼻渗血，更有甚者，剧痛之下心神恍惚，竟一把将赤金符捏成齑粉！
林子禹低低闷哼一声，转头看夏若竹：\"如何?能...\"
话还未落，便见夏若竹面色如常，只袖口微微鼓起，可见其暗暗抵御之力。
\"林师叔，莫担心。\"夏若竹亦转头，这等紧要关头竟还能挤出一丝笑：\"我这里尚可！\"
她这不是尚可，这是游刃有余啊!
林子禹心绪有些复杂，收回视线，双手一合，全力抵御连绵不绝的神识攻击。
碑顶，那行\"灵泉商行，少主，金无忧\"的残字被幽蓝光丝一绞，彻底碎成光屑。
\"不！\"金无忧脸色煞白，悲吼一声，便欲冲出，被一旁的老者一把拎回。
\"神识不过关，赤金符再精妙也钉不进去。\"老者沉声道：\"少主，退下！\"
金无忧咬牙，却知已无力回天，只得退回船舷，眼底掠过一抹阴鸷。
此时，名额碑第一层突然浮现一圈淡金刻度，明暗起伏。
紧接着是第二层，第三层...
林子禹眯眼：\"开始了！\"
带队长修士声如洪钟，压过全场哀嚎：\"神识刻度共十环，环数越高，进入秘境后落点越佳。能抗住几环，便看尔等造化！\"
话音未落，第一列的一名金丹后期剑修怒吼一声，赤金符脱手而出，化作一线金芒射向碑面。
金芒刚触到第一环，幽蓝光丝骤然爆涨，凝成一枚半透明神识尖锥，笔直刺向剑修眉心。
剑修\"啊\"地一声低吼，抱头痛呼，好一阵才缓过神，却依然控制着赤金符，向上游走。
第二层，幽蓝光丝凝成的神识尖锥明显更大了些，且形状分明，有如实质，剑修惨叫一声，抱头翻滚，金芒\"啪\"一声碎裂！
人群一阵骚动。
夏若竹亦吃惊：\"这名额碑的神识攻击竟这般强横？\"
剑修的神识强度，本就比一般修士要强横些，但这金丹后期的剑修，竟只止步于第二层！
夏若竹握紧自己那枚赤金符，掌心沁汗。
她刚结婴不久，神识也因为时常修炼的缘故，在同阶内算强，但见此情形，依然无甚把握。
夏若竹转头，瞥见林子禹的侧脸--他眼底有光，像是早已胸有成竹。
\"林师叔，你预计自己能钉几环？\"
林子禹没回头，只轻轻一笑：\"能钉多高，便钉多高。\"
修士一个个，轮番上阵，转眼间，已过去近千名。
最高者钉到第六环，却只是极少数。
三环四环者居多，二环亦有百人，还有几十名修士，止步一环，想到进入秘境后，可能遭遇的险状，面色不由煞白。
再等片刻，总算轮到林子禹，他上前一步，指尖微弹，赤金符化作寸许小剑，剑尖缭绕雷纹，呼啸而出。
幽蓝光丝蜂拥而上，凝成第二枚，第三妹神识尖锥，连环刺向小剑。
林子禹闭目，神识化形，一头银鳞蛟龙浮现，龙尾横扫，将尖锥尽数拍碎。
赤金符借势一冲，稳稳钉在第七环！
碑面金光大盛，一行小字浮现--
\"南辰大陆千衍宫，林子禹，七环。\"
全场哗然。
\"南辰大陆千衍宫，竟这般厉害？\"
\"他看起来，不过金丹后期！\"
\"林子禹？这名字我好似听说过。\"有修士皱眉思索片刻，突然拍手：\"我想起来了，这林子禹，是千衍宫宫主的侄子，本已修炼至元婴，偏不知何故，道基被毁，之后重塑道基后修行...\"
议论声纷纷扰扰，林子禹神色未变，转头看夏若竹：\"到你了。\"
夏若竹深吸一口气，抬手，赤金符化作流光飞出。
一枚枚神识尖锥紧接着紧随其后，夏若竹双手上下交叠，面色安然，神识却化作一面面盾牌，倾力抵御。
三层、四层、五层、六层、七层...
注意到这一幕的修士暗暗吃惊不已，方出一个第七环的修士，又来一名？
瞧着竟还不会停的架势？
\"这女修是谁？\"
\"和方才的林子禹一起，莫非也是南辰大陆千衍宫的？\"
赤金符继续往上，第八层，夏若竹额角浮现一层薄汗，她双唇紧紧抿起，神识已经开始一抽一抽的疼，快到极限了！
夏若竹眼睛猛然睁开，正欲有所动作，异变突生。
名额碑上幽蓝光丝倒卷，凝成一柄百丈神识巨刃，对着夏若竹的赤金符劈头斩下！
夏若竹只觉脑海\"轰\"一声，如万针攒刺，巨痛之下，她几乎跪倒。
本已接近第九层的赤金符快速下落，夏若竹强撑着，勉力一击，赤金小剑斜斜钉入名额碑。
\"千衍宫，夏若竹，二环。\"
低笑声在旁侧隐约响起。
“二环？就这！”
“雷声大雨点小，笑掉大牙了。”
“刚看她架势以为要冲九环，结果啪嗒掉回二环，打脸来得比雷劫还快！”
“千衍宫，不过尔尔嘛！”
还有人觉得那名字耳熟：“夏若竹，是那个夏若竹吗？”
“哪个？”
“就最近一直在传那个啊，被杜盟主掳走，杜盟主身陨，她活着回来！”
“嘶，好似真叫这么个名字，我记得，那夏若竹，也是南辰大陆千衍宫的！”
议论声一浪浪，夏若竹步履不稳，林子禹双眉紧皱，忙过来扶住她：\"怎么回事？\"
夏若竹盘膝坐下，胸口起伏，冷汗顺着鬓角淌进衣领。
她甩了甩仍嗡嗡作响的脑袋，自嘲笑笑：“第八环的威压原来强到这种地步，是我托大了。”
话这么说，她眼底却掠过一丝晦暗。
方才那一瞬，她分明感到神识巨刃里夹着一缕极细的异力，像针，又像钩子，直直扎进了她的识海深处，才把所有防御撕得粉碎。
那也是名额碑的“考核”手段？
夏若竹心中猜疑不定，广场北侧，一众缁衣佛修后方，一名白眉老僧忽地抬眼，指尖佛珠骤停。
“阿弥陀佛，碑灵方才那记斩念刃里，怎有缠魂丝的味道？”
他身侧的中年僧人低声回道：“师叔，可是有人借碑施暗手？”
老僧不语，只垂目拨珠，一缕极淡的金光自他足底阵纹探出，像春芽出土，悄悄钻向名额碑。
几乎同时，广场东侧，剑修方阵最前排，一位背负紫匣的青衫剑修也蹙了眉。
他拇指轻推剑镡，一缕细若发丝的剑意贴着地面游走，掠至碑下，与那缕金光一触即分。
“呵，果然有人捣鬼。”
千衍宫飞船甲板上，带队长老穆如晦端坐不动，掌心却扣住了一面八角铜镜。
镜面里，正映出名额碑底座一道极浅的灰影，灰影如蛇，缠在碑脚阵纹之间，每一次灰光闪烁，便有一丝幽蓝被染成墨色。
“不是碑灵失控，是噬魂引。”
但这噬魂引颜色已极淡，恐怕再过几息，便要消散。
倒像是专门针对方才出场的千衍宫修士了。
穆如晦视线不由落入广场上低头盘坐的黑衣女修身上，这位叫夏若竹的修士，好像是炼器峰高长老的徒孙，也是传言中落入杜宇鑫手中，又逃脱了的人。
和这事有关么？
穆如晦神识散开，四下探查一番，良久，未发现异样。
今番过来的修士，带队之人，多为一宗长老，更有一些小宗门，宗主领头。
在这么多高手面前，出手竟悄无声息，穆如晦心中一凛，突然掏出传讯符：“林宫主，好似有人，在针对我宫修士！”
飞船抵达时，林业光未曾露面，便消失无踪。
穆如晦联系他时，暗处，也有人正在议论他的行踪。
“林宫主去了何处？”
一道毫无感情的低沉男声回答：“属下跟丢了。不过，听下面的人说，在星辰门附近地界，发现了林宫主的踪迹。”
“星辰门？他去星辰门做什么？”
盘膝坐地的女修站起，转身，赫然正是袁笍笙，她秀眉紧蹙，思索片刻：“星辰门——我记得星辰门数年前曾放出话，得了几株望舒仙藤。”
她突然低低笑了两声：“有点意思。”
低沉男声再度开口，却多了一丝波澜：“宫主，这是何意？”
“林业光那老家伙，原本为了千年延寿丹，在本宫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如今突然硬气起来，你不觉奇怪？”
袁笍笙冷笑：“延寿丹炼制并不难，难的是三味主药，琼华焱、望舒仙藤和雷魄芝。星辰门多年前便放出话来，林业光早不去寻晚不去寻，偏如今去寻了。”
低沉男声迟疑：“难不成，林宫主手头有了琼华焱和雷魄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