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光晕散尽，落星峡重归寂静，只有星辉在井口上方缓缓流转，美轮美奂。
夏若竹脸色瞬白如纸，身形一晃，指尖血迹无声淌下。
仙魔合流术同归果然非常人能驾驭，不过三息，便抽干她经脉最后一丝灵力。
她抱元守一，跌坐于地，眉心枚合流印由灰转白，慢慢消散。
林子禹立于她身侧，青冥剑阵再起，化作薄薄光幕，将两人与外界隔开。
他心知夏若竹此刻若被扰动，轻则识海崩裂，重则合流印反噬，仙魔二气失衡，立成废人。
“呜——”
远天有急促的破空声，一道碧色长虹自西北海域电射而来，所过之处，空气霎时变得紧张。
长虹末端，一名女修负手而立，衣袍上落日沉海的纹案翻涌，仿佛随时会滴下血。
林子禹抬头，瞳孔猛然一缩。
袁笍笙！
威压降下的瞬间，峡中尚未撤离的两宗弟子齐齐胸口一闷，几名千衍宫执事“哇”地吐出血来。
林子禹挡在最前，剑阵被压得吱呀作响，足下岩石寸寸龟裂。
袁笍笙却看也未看他，目光穿过光幕，锁住盘膝而坐的夏若竹，眼底是刻骨的怨毒与炽热的贪婪。
她神识传音入耳：“当年在凤澜幽秘境，本宫一时大意，反被你吞噬一缕主识，今日你竟又敢搅本宫好事，本宫便拿你整副神魂，连本带利，一并奉还！”
她抬手，五指蔻丹鲜红，指间悬着一滴忘潮毒髓，专污识海，渡劫触之亦要癫狂。
毒髓尚未弹出，天地灵气已发出“嗤嗤”被腐蚀的哀鸣。
林子禹眼底血丝遍布，却半步不退。
“袁宫主，你若再上前，便先踏过我尸骨！”
袁笍笙轻笑，笑声里寒意森森：“区区化神小字，也配谈尸骨？”
指尖微动，毒髓化作千万碧丝，像一场倒悬的雨，每一根都可瞬杀化神。
就在碧丝即将穿透剑阵的刹那，云边，忽有一双巨手拂过。
那手由暮色与云气凝成，指节分明，掌纹里流淌着山川日月，像有人从画卷外探手，随意掸去一粒尘埃。
碧丝被云手一抚，竟倒流而回，反缠袁笍笙腕间，发出腐蚀血肉的“嗤啦”声，毒髓反噬，瞬间烧得她袖袍焦黑，露出腕骨。
“袁宫主，数万年修行，只修到对一个小辈背后出手？”
声音不高，却似松风竹韵，让人心头骤亮。
云手散去，一名青衣中年修士踱步而出，广袖博带，正是千衍宫宫主林业光。
他先侧首，看向夏若竹和林子禹，随后抬眼时，一片厉色。
“凤澜幽秘境之事，千衍宫尚未与碧落宫算账。”
“当年你在秘境处做手脚，让夏若竹陷入陷阱，虽无实证，但你我心知肚明，是碧落宫在捣鬼！如今，又借灵潮井生事！”
“碧落宫便这般龌龊，容不下一个小辈？”
袁笍笙冷笑，腕间毒焰翻涌，却一时挣不开那云手残留的规则之力。
“林业光，休要冠冕堂皇。秘境之事，既无实证，便休想扣在碧落宫头上！”
“至于她，私动灵潮井，毁了碧落宫圣物碧落心，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今日你拦我，想两宗彻底开战？”
林业光抬手，指尖拈着一枝白梅，轻轻一转。
梅瓣脱落，化作七枚细小剑影，悬停峡顶，剑尖直指袁笍笙，气机竟与落星峡地脉相连，一念动，整条峡脉星辉皆可化剑。
“开战又如何？有我在此，你动一下我宗弟子试试！”
袁笍笙瞳孔微缩。
她神识横扫，林业光身后，峡口方向一道又一道青冥剑光升起，千衍宫留守的三位渡劫初期长老，正结“青冥三才阵”而来，气机与林业光交相呼应，锁死整条落星峡。
今日若执意出手，非但杀不了夏若竹，自己亦要交代于此。
袁笍笙面色几度变幻，终究一声冷哼，收拢毒焰。
“好，很好。”
她最后看了夏若竹一眼，仿佛要将那抹身影刻进骨血。
“夏若竹，今日有林业光保你，他日若踏出千衍宫半步，本宫必亲手取你神魂，祭我宫圣物碧落心。”
话音落，碧色长虹滚滚，倒卷而去，天地重新变得澄明。
峡中寂静良久，只余风卷残云。
林业光回头，夏若竹已睁眼，唇色淡得近乎透明。
“林宫主！”她强撑着起身行礼。
“无需多礼。”林业光皱眉：“当真出现了息核，还斩灭了？”
夏若竹点头，神色却一点未放松：“但我有种直觉，息核，不止这一个。”
林子禹和林业光对视一眼，难掩诧异：“那有多少？”
夏若竹摇摇头：“尚未可知。”
峡风猎猎，吹得她衣袍鼓胀如帆。
夏若竹单膝抵在井沿，指尖仍残留着方才的冰冷触感，幽霾息核被“同归”抹除的刹那，像掐灭一盏冥灯，无声却刺骨。
可她的识海并未随之安宁。
合流印深处，由仙魔煞三气绞成的“弦”仍在颤栗，频率与方才的息核完全一致。
仿佛极远之地，另有一枚看不见的磁石，正悄悄拨动她体内的指针。
没有气味，没有灵光，只有同源之间的共振，幽霾与幽霾，彼此呼应。
夏若竹偏头：“井下一直有人值守？”
值守的千衍宫弟子连忙抱拳：“回师叔，每两个时辰一轮，各宗弟子各出一员，互相监督。此前一直平静，直到今夜子时井口突然喷碧焰。”
“碧焰第一次喷出，是什么时候？”
“回师叔，三日前子时。”值守弟子擦了擦额角冷汗：“正是碧落宫提出共管灵潮井的那日。”
夏若竹眸色沉了一分。
林子禹低声问：“你怀疑碧落宫？”
“不确定。”夏若竹摇头，指节轻叩眉心：“我一直以为息核之事是魔族所为，如今看来，倒不一定了。”
“但袁宫主口口声声只提碧落心，对息核却像一无所知。若真与她有关，她演得未免太像了。”
“若无关，便是有人借碧落宫的名头，把息核当石子掷进井里。”
夏若竹抬手，指尖在虚空一划，一缕灰白星辉凝成细线，缠绕在腕间，像一条随时会崩断的发丝。
“林师叔，我准备出千衍宫，去寻找星磁弦的波动。”
林子禹还未回答，林业光先皱眉：“袁笍笙对你虎视眈眈，你若出宫，危机重重。千衍宫已派了百名修士分散各方大陆寻找，想必很快便有消息，你在千衍宫内，安心等着便是。”
“林宫主。”夏若竹却摇头：“正因为危险，才更要出去。”
林子禹不解：“为何？”
夏若竹缓缓起身，衣袍上血迹未干，却掩不住眸中寒星。
“我怀疑，仙魔合流术能斩息核的秘密，已经漏了，这才有了今日灵潮井之事。目的，便是引我出来。”
夏若竹冷笑：“百名修士出去，特意寻找月余，一无所获，偏在千衍宫不远处，这么轻易出现，未免太巧了。”
“你要以自己为饵？”
“嗯，我躲在千衍宫不出，藏于暗处的人便无动手机会。他应该极盼着我出来吧。”
林子禹皱眉：“那我同你一道。”
夏若竹还未开口，林业光便呵斥：“别添乱，她如今已修炼至合体，你跟着，除了拖后腿还能做甚？”
林子禹从善如流：“我确实不行，还是叔父跟着吧。”
林业光：“……”
夏若竹笑了笑：“林宫主，五灵神木被封碱，可不是千衍宫一宫之事。”
林业光皱眉：“这是何意？”
夏若竹眯眼：“不如，咱们来导一出好戏吧。”
三日后，清晨，青木峰雾气尚未散尽。
夏若竹敛去千衍宫弟子纹章，一袭再普通不过的散修青衫，独自踏上北去飞舟。
她对外只称外出历练，连苏长老都未透露真正路线。
飞舟出了千衍宫境内，夏若竹便在最近的卫城落下，混入低阶修士熙攘的广场，改乘传送阵，喧闹又安全。
每到一处，夏若竹哪也不去，只逛逛拍卖场，却从未出手过。
数次辗转，人声愈发嘈杂，灵压越来越低，夏若竹付了灵石，登上前往霜星堡的公共飞舟。
霜星堡是南辰大陆最北的散修集散地，堡城依山而建，黑石城墙被冰雪覆成银边，半空悬着巨大的火纹灯球，昼夜不熄，像给灰白天地扣了一顶暖色的罩子。
夏若竹压了压幕篱，寻了间不起眼的客栈住下。
傍晚时分，她换上一身半旧青绒道袍，腰间挂一只寻常金丹初期的护身玉牌，随人流踏入堡内最有名的极星拍卖场。
拍卖场灯火如昼，分上下两层。
下层是散修大厅，筑基、金丹混杂，空气里混着汗味与灵火味。
上层则是一间间悬阁，帘幕后坐的是元婴以上势力，帘角绣着宗徽或族纹，偶有侍者撩帘送茶，露出里面鎏金法衣的一角。
夏若竹出示临时办理的金丹散修铭牌，被引到下层最偏僻的角落，座位挨着石柱，毫不起眼。
拍品一件件过去，夏若竹一直垂目静坐，仿佛对台上轮番亮相的飞剑，妖丹，古符全无兴趣。
直到倒数第七件。
“雷魄芝，生于极雷穴眼，三千年成形，可炼雷系法宝，亦可入丹。起拍价，三千上品灵石。”
场中先是安静，随即响起稀稀落落的议论。
“雷灵根修士的宝贝，可惜南辰大陆雷灵根修士稀少。”
“三千不便宜，炼成法宝也顶多中阶，划不来。”
“但雷魄芝可是炼制延寿丹的主药！”
“光有雷魄芝有屁用，你弄得到琼华焱？”
“也是。”
议论声里，夏若竹指尖轻敲扶手，第一次开口：“四千。”
声音不高，却带着冷冽的势在必得。
周围人回头，只见幕篱低垂，辨不出面容，神识扫去亦被一层薄雾弹回。
众人耸耸肩，只当哪个雷灵根修士捡漏，无人再争。
槌声落，侍者将雷魄芝送入她袖中，她随手抛去一只鼓胀的灵石袋，银光一闪，交易已成。
拍卖继续，最后一件拍品落定，场中渐渐散去，夏若竹却不动。
待执事收槌时，她起身，声音不高不低：“贵场可有天阶延寿丹？”
那执事一愣，旋即赔笑：“道友说笑，此丹许久未在市面上出现，本场亦求而不得。”
周围尚未走远的修士闻言，纷纷回头，有人笑出声来：
“天阶延寿丹？小丫头第一次出门吧，那玩意儿几千年没听过了！”
“六千年前，倒是听说袁笍笙袁宫主曾给神域门门主售卖过一粒，那是最后一次流通。如今，神域门门主已闭关两千年了！”
“啧啧，延寿千载，即便有，哪个老怪物不藏着掖着？拿出来卖，怕不是嫌命长！”
笑声，惊叹声，摇头声此起彼伏，像潮水漫过大厅。
夏若竹点头，似早知答案。
她抬手，掌心多了一只寸许高的冰玉匣，匣盖半开，一缕赤金火髓透出，瞬息间，整个大厅温度骤升，离得近的修士只觉丹田要被点燃。
“八阶妖兽裂天火鸦火髓，完整一滴，未沾杂气。”
夏若竹手指在玉匣上敲了敲，语气平静：“我想用它，换一枚天阶延寿丹，现场交易，愿者上台。”
话音落，原本嘈杂的大厅死寂。
无数目光落在那冰玉匣上，贪婪震撼怀疑交织。
八阶妖兽，相当于人类大乘期，可见这火髓有多难得。
可天阶延寿丹，那是真正延寿千载的圣药，已绝迹多年了！
终于有人嗤笑：“丫头，你当延寿丹是大白菜？拿一滴火髓就想换，做梦！”
笑声四起，拍卖场执事也面露难色：“道友，此物珍贵，但本场确实无天阶延寿丹，亦无法估价……”
夏若竹也不恼，只收起玉匣，转身离场。
“无妨，我留三日，三日后无人来换，我自去他处。”
她前脚刚出拍卖场，后脚便有三道神识悄然锁定。
霜星堡的夜像口黑井，冷风卷着碎雪。
夏若竹似毫无所觉，转入一条偏僻暗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