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如巨兽的腹部,将最后一丝夜色与黎明狠狠碾压在交界处。
风,不是在吹,而是在撕扯。它从北方的荒原呼啸而来,裹挟着细碎而锋利的雪粒,如同千万把小刀划开每一寸裸露的皮肤。
雪片斜斜地切入黑暗,与狂风共舞,形成一道道白色的旋涡,在山腰间盘旋而上,仿佛某种不可名状的生物正从深渊中攀升。
天地间只剩下刺骨的白色与浓稠的黑色相互撕咬。
远处的雪山轮廓在风暴中扭曲变形,峰顶若隐若现,宛如巨兽的獠牙。
山腰处的松林在狂风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树枝不堪重负地断裂,发出“咔嚓”脆响,却瞬间被风声吞噬。
萧金从陷阱里爬出来,脚下的雪地发出诡异的咯吱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某种生物的骨架上。
积雪反射着微弱的、不自然的光芒,给这漆黑的凌晨镀上一层病态的银辉。
风雪中,隐约可见前方山崖边缘聚集着什么奇怪的东西,形状扭曲如同跪拜的人影。
空气稀薄而冰冷,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碎玻璃,肺部传来尖锐的疼痛。
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只有风声在耳畔低语,如同无数亡魂在诉说着无法言说的恐惧。
黑暗如黏稠的液体,包裹着一切,而风雪,则是这黑暗最锋利的爪牙。
远处那些跪伏在悬崖边的,不会就是来山上做祷告的信徒吧?
这么想着,萧金不觉加快了脚步。
寒风仍在耳边呼啸,萧金顾不得那么多,这群人尽管相当愚昧,但罪不至死。
待行至眼前,萧金才发现他们仍保持着原先的姿势,约莫有十七八个人,看上去都很年轻,围拢在一起,全都伏在地上,似乎要和这昏暗的夜融在一起。
萧金停下脚步,与其说是停下,不如说是不敢再往前走了。
与刚才迈出的一步同时发生的是,那其中的一个人,突然变换姿势,成了吊死鬼。
跪伏动作的下一秒即是上吊,像是游戏里提前设定好的动作模组,他一接近就会触发。
这不是玩笑,萧金试探性的往前又前进一步,这其中的另一个人也突然暴毙。
而他,是溺死的。
这里分明没有水,但萧金就是能知道,从那人的死状就能看得出来。
像是有什么在背后主宰着一切,不妙的感觉让萧金开始警惕起来。
他甚至不能确定那群人是否还活着,他们没有发出声音,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连呼吸时胸腔的起伏都没有。
这不符常理,诡异的就像在做梦!
“去他奶奶的!”
萧金在心里咒骂道,大步流星的往前小跑。
于是,他周围出现了一个又一个死状各异的尸体,包括但不仅限于:分尸、毒死、饿死、撑死、冻死等等。
好似他才是杀死他们的元凶。
负罪感一涌而上,萧金驻足于此,看着眼前跪伏的最后一人,眼泪不自觉地夺眶而出。
他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声音在胸腔里滚了半晌,才颤巍巍地挤出来——
“哥……”
那声呼唤极轻,像一片薄雪落在深夜的枯枝上,几乎要被黑暗吞没。
可这短短的一个字里,却压着十几年积攒的思念与痛楚,像是从心脏最深处硬生生剜出来的。
他的嘴唇在抖,眼眶烧得发烫,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在寂静的夜里砸出细碎的声响。
他望着那跪伏在地的背影,嗓音哑得不成样子,却又固执地重复了一遍:“哥……”
这一次,尾音拖得极长,带着压抑多年的哽咽,像是要把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没流尽的眼泪,全都揉进这一个字里。
那身影没有回应,只是僵硬地跪在那里,仿佛连呼吸都凝固在了时光里,不愿、也不敢接受这场迟来十几年的重逢。
萧金缓缓跪了下来,膝盖磕在冰冷的地面上,激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他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那个人的面容。如果说刚才从侧后方看去,还只是错觉,那么此刻,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绝不会再认错。
眼前这个跪伏的人,或者说,这座仿佛被时间冻结的雕塑,正是他记忆中早已死去的哥哥萧重苦。
只差一步,他就能触碰到那具熟悉又陌生的躯体,可他的指尖却悬在半空,迟迟不敢落下。
他怕。
怕自己稍微一动,眼前的幻影就会如泡沫般消散;怕自己真的触碰到他,却只摸到冰冷的尸体,再次目睹那场夺走哥哥生命的死亡;怕自己好不容易寻回的一丝慰藉,顷刻间被现实碾得粉碎。
这种恐惧比任何刀刃都更锋利,比任何严寒都更刺骨。
因为比起再也见不到哥哥,他更害怕再一次经历他的死亡。
可惜,天还未亮,四周仍是一片浓稠的黑暗。
在模糊的视野里,哥哥的脸庞并不清晰,可萧金却依旧能从中辨认出那张温柔的面孔。
是他记忆里会揉着自己头发微笑的哥哥,是会在他犯错时严厉训斥却暗中护短的哥哥,是他曾以为会永远站在自己身前遮风挡雨的哥哥。
仅仅是看着这张脸,那些早已模糊的细节便如潮水般涌来——哥哥说话时的语调、走路时的姿态、生气时微微皱起的眉头……
萧金在心里狠狠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再这样沉沦下去了。
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缓缓起身,强忍着内心的震颤,回头望向四周。
那些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尸体,形态各异,死状可怖,可偏偏每一个人的眉心,都刻着同样一个符号。
那符号,他再熟悉不过。
是“气运之子”的印记。
就是那团曾经燃烧在萧重苦眉心的火焰,那团被无数人追捧、敬畏、嫉妒的象征,也是夺走他哥哥生命的罪魁祸首。
关于上一任小镇的“气运之子”,萧金也曾听说过一些零碎的传闻。
据说,那是个陈家的孩子,为了圆自己吹嘘的谎言,先是在眉心画出了一道纹路,假装是天生的印记。
起初没人相信,可当他真的忍着剧痛用小刀一点点剜出痕迹,再用颜料填充后,众人竟全都信了,包括他那懵然无知的父亲。
于是,他成了小镇的“气运之子”,每个月都要登上山巅,进行所谓的“祈福仪式”。
而他的爷爷,则是当值的大祭司。
可讽刺的是,这个靠自残换来的荣耀,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好运。
不到两年,他便死了。
有人曾在湖边打捞渔网时,发现他的尸体漂浮在水面上。
而此刻,在这片死寂的黑暗中,萧金甚至看到了那个孩子的尸体。
他静静地躺在众多死者之间,眉心同样烙印着那个该死的符号。
萧金不禁怀疑:
“气运之子”……是诅咒吗?
为什么每一个成为“气运之子”的人,最终都会以如此诡异的方式死去?
萧金盯着那些形态各异的尸体,眉心的符号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红光,像是某种邪恶的烙印。
他忽然意识到——这些尸体,或许正是历代“气运之子”的死亡重现。
而如果真是这样……
他猛地抬头,心脏狂跳。
如果这里展示的,就是那些“气运之子”真正的死因……
那么,只要他再往前一步……
或许,就能看到哥哥死亡的真相。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便再也无法遏制。
他一直在意的,不就是哥哥的死因吗?
如果…如果他能用这种方式,还原当年的场景……
如果哥哥还在身边,他一定也会希望自己知道的,对吧?
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推着,萧金缓缓挪动着早已被寒意侵蚀、几近麻木的双腿。
他的内心还在剧烈挣扎——
“万一……万一看到的比想象中更可怕呢?”
“万一……那真的是哥哥的死状呢?”
“可是,如果现在退缩,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
最终,理智获得胜利。
他迈出了那一步。
一步。
仅仅一步。
刹那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仿佛有无数冰冷的手指顺着脊椎爬上来,攥住了他的灵魂。他的血液几乎逆流,心脏狂跳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冲破胸腔。
可他死死咬着牙,硬生生忍住回头看的冲动。
他满眼泪水,拳头攥得发白,浑身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一步一步,朝着那个洞口走去。
仿佛那里,才是他真正的归宿。
真相,如此,才是狗屁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