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虽然没有文采，但是她却详细的列出了数据，包括洛水，渭水，黄河每年的水位高低，滞留情况，往年雨季水位变化。
这些数据有一部分来自于府衙的实录，有一部分来自于县志，一部分是裴乐瑶派人实地考察得出来的数据，黑纸白字，数据直观，证据确凿。
大周的几位皇子都是他教出来的，任何一位皇子都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他教裴乐瑶的时间并不长。
中毒事件之后，裴乐瑶便不再与皇子们一起读书，而是单独有谢晋来教授。
谢晋虽然他不是很了解，但他知道，没有这样的水平。
“确实是一篇好文章。”陆先生看到三分之一处停下来，抬头看向裴乐瑶感慨一句。
“那先生愿不愿意帮我？”裴乐瑶眉梢扬起，娇俏一笑。
陆先生脸上的笑容凝固，眉头微微凝起，脸色变化之快，让人措手不及。
裴乐瑶知道，事情不好办，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这件事情比较难办。”
“难在哪里？”裴乐瑶挑眉。
她这份计划书清晰的分析出，如果不尽快兴修水利，如果遇到雨量增大，洛州一带会遭遇水患。
洛州一带的水患已经不足为奇，大大小小每年都会发生。
这些事情通过兴修水利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水脉是贯通的，水患的危险不仅来自于本地降雨量的增加，还来自于上流水量的加大。
如果洛水，或者是黄河上下游一起下雨，那将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陆先生苦涩一笑，“难在没有银子。”
裴乐瑶露出疑惑的表情。
“去年是一个丰收年，再加上还有南诏的赔款，国库应该不缺银子。”
裴乐瑶知道，实施大型项目需要巨额拨款，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已经尽量的缩小兴修水利的范围。
原本她还想加上京东南路和北路，再加上河北路。
她再想想，这么大范围是不可能的，所以将其集中在京东东路和山东西路这一个很小的范围之内。
当然，其中的核心就是洛州。
“之前修建摘星楼欠下的亏空刚刚补齐，还有欠下的军费，边关的物资，以及陛下还要对西北动武……”
陆先生语气缓缓的向裴乐瑶解释。
皇帝从攻打南诏得到了甜头，文治武功都有收获，难免膨胀，所以已经准备对西北用兵。
打仗就是打钱。银子如流水一般的花出去。
“此外，你忘了，打了胜仗之后，陛下还减免了赋税。”陆先生说道。
裴乐瑶自然知道，可是明面上减免了赋税，可是暗地里又加了很多其他的税负，老百姓的负担并没有减轻。
皇帝这么做，无非就是想要一个好名声而已。
“还有一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陛下今年准备修一个新宫殿。”陆先生说道
裴乐瑶全然不知，满脸惊诧。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陆先生笑了笑，“在和南诏打仗胜利的时候，陛下就已经有了心思。”
“不过并没有宣布，而是让人秘密的告知了吏部的官员，开始设计。”
“新的宫殿名字已经起好了，叫逍遥宫。”
“还灵鹫峰呢……”裴乐瑶的嘲讽之语脱口而出。
修建宫殿需要花钱，减免赋税也需要花钱，打仗更需要花钱，处处都需要钱财。
虽然去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可是增加的那点收入哪经得起这么花。
这样看来，不论什么事情都比她想要做的事情更加重要。
陆先生的手掌重重的压在裴乐瑶的计划书上，心情也如这本计划书一样沉甸甸的。
“兴修水利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情，可是谁又能想到千秋之业呢？”
“春秋之业是用来喊的，并不是用来做的。”
“你这篇文章中提到的灾祸，百姓的辛苦，危险，以及祸患。那些都是可能发生的事情。”
“可能发生与已经发生还是有区别的。”
“不到火烧眉毛。这件事情不可能被陛下认真考虑。”
“即使事情发生了，那是多么远的地方，陛下坐在金銮殿，哪里能看得到。
下面的官员又有几个敢把实际情况上报朝廷，即使有人敢，但是又有几分真相能呈到陛下面前。”
“中间隔着户部，内阁，翰林院……”
“这些个衙门可不是一道坎，而是一座山。”
“尤其是内阁，那是一道无法跨越的山。”
裴乐瑶自然知道，修建新的宫殿，对西北用兵都是姚征提出来的建议。
灾祸可能让数万百姓无家可归，家破人亡，可是陛下得到的却是文治武功的盛赞，以及一座流水潺潺的逍遥宫。
裴乐瑶知道现实的难度，但还是诚恳的对陆先生道。
“你是我的恩师，还请帮我这个忙，将这份折子呈到陛下面前。”
“我的身份实在不合适。”
“你也是有从龙之功的，陛下或许会给您这个面子。”
陆先生露出苦笑的表情，从龙之功，陛下刚上位的时候确实是记得的，可是时间久了，多大的恩情也会消散。
“不管成与不成，也不能让我这五个多月的辛苦打了水漂。”
“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做出一万分的努力。”
陆先生知道裴乐瑶做这件事情完全没有私心，是为了大周百姓，天下苍生。
大周建立这么多年，已经没有几个人能有六公主这般胸怀。
“臣愿意效犬马之劳！”陆先生深深拜了下去。
裴乐瑶起身将陆先生搀扶起来，“先生严重了……”
“先生勉励为之就好，也不要太为难自己，陛下如果不同意，我也还有其他对策，至少不能什么都不做。”
裴乐瑶离开，陆先生将裴乐瑶的计划书看了许多遍，直到天色暗淡，小厮点燃了蜡烛，陆先生的眼眶映射在火光下，微微发红。
“父亲……”陆恒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他看到父亲身形颓败，似乎老了许多，心中疑惑。
自从六公主离开，他父亲就可以出书房门。他一直关注这边的情况，不知六公主与父亲说了什么。
“该用晚膳了。”陆恒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