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飞鸟楼到下城，再一层层走下每一个更深的城区，一、二、三、四……
龙飞实在很难清晰地记住这一路究竟有多长。
他的本能一直在帮助他默默地记好每一步走过的路，无论需要与否，一份最合适的撤离路线与往常一样，在这次也于他心底慢慢浮现出来、被勾勒。
可是龙飞还是没记住时间。
身后人群乌泱泱，刘骜与宋玉都没有离开，甚至就连星家也派了人来，星家和宋家的卡徒们泾渭分明，各自跟在宋玉与一个陌生老人身后。
刘骜走在龙飞身边，桑晓月则和小立分立在龙飞身后两侧，她们的身后，各自是岳峰和张大，还有蛮风他们。
龙飞第一次知道原来时间可以变得这么快，又这么慢。
一路上，龙飞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要不是刘骜在中途按了他一下，龙飞几乎要跑起来，恨不得就这样什么也不想直接跑到齐宁身边去。
可是刘骜按了他一下，并对着他轻轻地摇头，眼神严肃。
刘骜轻声说，“所有人都在看着你，79，也在看着我们夜不归。”
龙飞不明白这有什么关系，可是刘骜一直在帮助他，没有害他，所以他还是选择了听从刘骜的建议，并且极力地控制起自己就像是要飞起来一样的双腿。
这很难。
可是当龙飞再次抬头时，他才惊觉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走到了地下九城连接着十城暗狱的那扇大黑门前。
这一路上的行走就如同一场梦幻一般，在龙飞再次站在黑门前时，全部都化作一场泡影散去。
龙飞站在那扇陌生又熟悉的黑门前，只停顿了半息，便接过刘骜向他递来的不归令，放在门上。
黑门表面泛起一阵水纹，而后啪嗒一声慢慢打开。
龙飞抓住门缝直接拉开黑门，而后一马当先冲了进去。
“从来没有见他这样过。”
桑晓月身旁，岳峰走上来道。
此刻，所有的人都留在了这扇大门之外，暗狱不是谁都能进去的地方。
事实上，它由负责每段长城的夜不归执掌不归令亲自看护若是未得到准许随意进入，便是犯了大罪。
其中的缘由，有时就连负责监察此处的夜不归都未必知晓。
桑晓月看着龙飞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一股诡异地忽然渐渐泛起的白色大雾中，“确实。”
……
奔跑在白色的薄雾中，龙飞的耳边不时传来细碎的低吟声，那些声音有的平和，有的猖狂，有的浅淡似低吟。
却还有不少的杀音时时似从他心底发出一样响彻在耳边。
更有的凄厉似哭似诉，惹人心动。
龙飞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在龙飞来长城的第一年，罗束叫他将暗城的尸体一具具都搬入暗城之中安葬时，他就已领教过不少这些声音了。
它们也并不是一直出现，在大部分时候，暗狱的入口周围，最靠近黑门的地方，就连这些古怪的薄雾都无法入侵，更不论这些藏在暗狱较外围的奇怪声音。
龙飞拿着短剑，一步步用身体撞破缕缕白雾，跟着手中不归令的指引，向着一个方向直行。
直到，他终于在薄雾中，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而与此同时，在白雾的另一边。
一双冰蓝的少女杏眸，缓缓抬起。
二人隔着白雾相望。
女孩的眼中迅速蒙上一层晶莹，却又被她压抑着，一点点退下。
几息后，少女终于淡淡出声，“回来了？”
她说话时，周身蓝色的电弧不断闪烁而起。
龙飞沉默着没有说话。
下一刻，他忽然抬手，将手中一张黑色的棱形物体迅速飞射向静坐在白雾中的少女。
“噼啪！”
当那棱形物体试图穿越那片白雾时，连绵的闪电忽然凭空出现在它飞行的路径之上炸响，却又在与之接触后，迅速消融。
如冬雪，遇春阳。
“倏！”
黑色令牌倏一声埋没在少女半弓起的小腿前，而后，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炸响声在女孩周身不断响起。
一道蓝色的锁链壁障终于自白雾中彻底显形，而后迅速一节节碎散、消失。
龙飞和齐宁之间的白雾随着雷电监牢崩溃而终于彻底散去。
如今他们正面相对。
齐宁微微笑着歪头看向龙飞，不发一言，怎么看也总觉得看不够，一时间，她心底竟然莫名地浮起了一丝舍不得将视线移开的念头。
龙飞疑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齐宁。
“你…瘦了。”龙飞看着此刻面色那样苍白，明明一直在坚持着，却怎样也掩盖不住自己虚弱的齐宁，犹豫了一下，忽然说。
“轰轰轰！”
齐宁怔怔地看着龙飞，一道铁皮车门被人用大力拉开的轰响声忽然在这刻撞入她的脑海中。
齐宁的眼睛中忽然快速地溢出晶莹的眼泪，但是立刻，她就低下头去，哽咽着、声音中却还偏带有一股就不服输的劲道，“哪有！”
说到最后半个字，齐宁忽然紧咬起嘴唇，拳头攥紧，身体因为太过用力而轻微颤抖起来。
几息后，她终于长长吐出一口白气来。
再次抬眸时，齐宁的眼神已经变得冷淡起来，“知道是那样的任务，为什么还要去。”
龙飞低下头，平静道，“这是任务。”
“这是送命的任务。”
“这是任务。”龙飞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继续重复。
“你有几条命给他们，啊？你告诉我？！”
齐宁大声质问道。
龙飞被齐宁说的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只好再沉默下去。
只是忽然，齐宁也不说话了。
龙飞悄悄抬头看她，发现她的眼睛里又满是泪水，却一句话都不说，就那样气呼呼地看着自己，就好像现在被关在暗狱里的人是他，而不是她一样。
直到许多年后，当龙飞仰望天穹，只见到黑暗的天穹和撕裂的大地时，他才能真正地明白。
她的眼泪，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流。
在又一次的沉默中，龙飞忽然上前，一步步走到齐宁身前。
“你做什么。”齐宁的身体微微向后，眼神疑惑地看向龙飞。
龙飞不发一言，认真地看着齐宁，然后忽然身体下蹲，双手伸出。
“诶、诶、诶，你干什么？！！”
齐宁像是一只受惊的猫一样，身体向后靠差点蹦飞出去。
龙飞的手却一直追着她不放——在暗狱中待了多日之后，齐宁的身体已经分外虚弱，导致她此刻根本提不起力气来，甚至就连简单的躲避都很难。
于是……
“你干什么？！！”齐宁几乎是叫了出来，可是嗓子却像被人掐住了一样，只能凶猛地哈气。
却连一点实质性的拒绝举动都做不出来——事实上，她此刻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在下一刻，齐宁终于彻底地哑声了。
因为龙飞居然问都不问，就一把抱住了她。
齐宁的身体软趴趴地瘫了下去，靠在龙飞怀里。
少女的身体迅速地发热发烫起来，一抹艳红从脖颈处快速地向上蔓延到少女的耳根处，就像是在一个火炉中熏烤着一样。
龙飞轻轻地抱住齐宁，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有些不对劲起来，明明没有战斗，可是血液却开始加速涌动。
可龙飞还是选择了保住齐宁，即便身体的异样或许代表了某种不好的东西，龙飞也在零点一秒内选择了之后再说。
“对不起。”龙飞轻轻地抱住齐宁，轻声道。
“啊……嗯？”
“对不起。
“我来晚了。”
在齐宁的世界中，当龙飞的话音终于彻底落下后。
不知道为什么。
她的世界好像在这一刻，彻底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