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平连连摆手:“百户大人说笑了,陛下还没给我升职呢。”
“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张百户哈哈一笑,自己也拉了张椅子坐下,“来坐,坐,我知道你刚办完大案,现在最好是休息一下,也就不卖关子了,老哥我今天来,是有个很重要的事,想跟你商议一下!”
陆长平闻言,便也坐了下来,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张百户对他有恩。
之前他刚入锦衣卫,还没有什么成就。
不仅手底下的人不听话。
赵克那边的总旗,还要找自己麻烦。
当时抓土灵鼠的那个案子,对方叫了一大堆人来看自己笑话。
而张百户,却不请自来,只为了给自己站台。
陆长平一直都是个有恩必报之人。
虽说他现在受皇帝重视,可以说升职之路,确实是板上钉钉。
但他也不会真在张百户面前摆什么“大人”的架子。
哪怕之后升职了,也不会。
无论他的职位是什么,他都是陆长平。
陆长平三个字,永远都是在职位之前!
而此时。
清颜已经为刚刚进来的张百户倒好茶水,躬身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张百户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却没有喝,反倒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看着陆长平,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眼睛里,此刻竟是少有的凝重。
“长平啊,你现在,算是彻底在这皇城里立住脚了。陛下对你,也确实是远超常人的欣赏,这是个大好事。”
“当然,也是因为你立下奇功。”张百户放下茶杯,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让赵克那一脉,算是彻底栽了。栽得透透的!”
陆长平看着张百户,没什么反应。
他还没听懂对方究竟要说些什么。
张百户也没有卖关子,接着又继续开口:“原本整个锦衣卫中,能跟咱们掰手腕的,也就他那一脉。现在倒好了,都不需要秦捕头回来,你小子一个人,就把这天给捅穿了,也把这天给补上了,从今往后,赵克一脉,必将一蹶不振,再也没有办法针对我们。”
陆长平点了点头。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傻白甜,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道道。
虽然自己从未想过要针对赵克那一脉,但从自己踏入皇城的那一刻起,这场争斗便已不可避免。
赵克一脉,处处给自己使绊子,招招都想置自己于死地。
如今自己圣眷正浓,他们那一脉的倒台,是必然的结果。
即便自己什么都不做。
事态也一定会这样发展才对。
我本无意争斗,但既然你们非要不死不休,那我,也只能奉陪到底。
成王败寇,如此而已。
就在这时。
张百户将身子凑的离陆长平更近了一些,那张一向挂着玩世不恭笑容的脸上,此刻也是少有的严肃。
他压低了声音,如同在分享什么天大的秘密。
“不过长平,我说一句,你可能不太愿意听的话……赵克那一脉虽然倒了,可根还在。锦衣卫里,不少百户、总旗,当年都是跟着他们混饭吃的,这些人,虽然是赵克那一脉的,但与此同时,也个个都是衙门里的顶梁柱,真要全换了,咱们这摊子也就别想转了。”
陆长平眨了眨眼。
直到此时。
他才明白张百户过来找自己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他目光平静如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现在赵克栽了,他们也怕了,当然不想跟着赵克一条道走到黑,实际上,他们也不能跟着赵克一条路走到黑了。这不,这些人托人递话到我这儿,想……跟你和解。你怎么想?”
张百户手捏杯子,缓缓转动,试探问道。
作为锦衣卫的老人。
他当然希望陆长平能够同意。
因为这也是,对整个锦衣卫最好的选择。
否则,他也就不会担下这个事情,专门跑来找陆长平说情了。
但如果陆长平对于此事非常介意。
实在难以接受。
那他当然也不会勉强。
毕竟,现在陆长平受到皇帝的关注,整个皇城,有一定信息渠道的人,都是非常清楚的。
这个时候,与陆长平对着干。
那就相当于找死。
别说是他了。
就算是他们二人共同的顶头上司秦捕头,此时恐怕也不 敢真对陆长平如何……
而陆长平毕竟只是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气盛,所以,张百户也不敢确定,陆长平就会同意。
陆长平听完张百户的话,不由沉默下来。
他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
张百户不由的有些紧张。
感觉自己的心跳,都与陆长平敲桌的声音合在了一起。
片刻之后,陆长道抬起眼,看向张百户,真诚道:
“百户大人,我是一个新人,也不太懂这些事情,您觉得呢?以您的专业目光来看,我应该如何是好,是同意他们和解的请求吗?还是……”
张百户眼睛一亮,立刻笑起来。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张百户身子往后一靠,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对陆长平愈发满意。
能够在自己获得如此大优势,同时,完全具备报复能力的情况下,没有抓住报复的事情不放。
这足以说明陆长平的品性优良!
张百户顿了顿,开口说道:“水至清则无鱼。你现在圣眷正浓,地位稳固,谁还敢不开眼地来惹你?我觉得,他们这些人,也是真的认错,因为,眼下,除了认错之外,他们根本无路可走。这个前提之下,依我看,不如就卖他们一个人情,息事宁人。把他们收拢过来,以后你在衙门里办事,也更加方便。”
说到这里,张百户又将声音放小了几分,郑重道:“身份地位的高度,有时候,确实可以凭空产生,足够高的地位,能够让别人在招惹你的时候,三思而后行。
但是,如果足够高的地位,手底下却没有足够多的人来用,那这地位所带来的好处,也将没有办法彻底享受啊……”
张百户这话语重心长。
依然还是担心陆长平太过年轻,把事情看得太过简单。
陆长平思索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呼……”
张百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脸上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对着陆长平竖了个大拇指:“我看好你!”
他站起身,拍了拍陆长平的肩膀,转身朝门口走去。
“再过一会儿,那帮家伙估计就该找上门了。”
他手搭在门把上,回头笑道:“到时候,你想怎么处理,怎么敲打,都是你的事,我就不过问了。只要给他们个台阶下,让他们安安稳稳地继续当差办事就行。”
“我明白。”陆长平点头,“属下自会以大局为重。”
“那就好,那就好,哈哈。”
张百户放心地笑了笑,拉开门,大步离去。
陆长平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其实张百户即便不说这些话。
他也会放过那些赵克一脉的人。
倒不是他多么心善。
而是他本身就没心思去报复。
报复那些人,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帮助,也没有任何好处。
反而只能浪费他的时间。
这种事情,他当然不肯做。
而刚才之所以装出“深思熟虑”的样子,也只是担心自己答应的过于痛快。
会让张百户不相信而已。
陆长平喝着水,想着张百户离开时说,那些人会很快找上门来。
他本以为,多少也需要一些时间。
但才过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清颜便再次推门而入。
“总旗大人,外面有一群人求见。”
陆长平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如此迫不及待嘛……还真是害怕呀这些人。”
他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
“让他们在外面等着。”
“是。”
清颜躬身退下。
陆长平这才不紧不慢地,朝着门外走去。
“吱……”
陆长平推门而出,缓步踏入院中。
院内,乌泱泱跪了一地人影,皆是锦衣卫的官服。
甚至其中不少,比张百户的官职都要高上一些。
按理来说,相见之时,应当是陆长平对这些人行礼才是。
但此刻,这些“位高权重者”却完全没有半分往日的威风。
一见到陆长平的身影,人群前方几名百户千户,立刻客气行礼,高声呼喊,声音里充满了刻意的恭敬与讨好。
“恭贺陆总旗荣升在即!”
“恭贺陆总旗荣升在即!”
“恭贺陆总旗荣升在即!”
其他人也接着一起喊。
整个过程持续了莫约半分多钟。
“陆长平多谢几位同僚。”
陆长平也客气的说道。
“陆总旗客气!”
有人往前一步:“陆总旗大人有大量,不计我等过失,应该是我们道谢才对。”
此人穿着千户的官服,看上去人近中年。
但此时,却满脸含笑。
“正是如此,是我等感谢陆总旗才是!”
又有一人开口。
同样是一个千户。
他们作为此地官职最高的一批人,此时自然要担过与陆长平沟通的职责。
陆长平再度点头。
而最开始站出来的那位中年千户,此时也往后看了一眼。
“把人带上来!”
他喊了一句。
随着这声呼喊,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路。
几个锦衣卫押着数名被绳索捆得结结实实的人,快步上前。
“噗通!”
“噗通!”
膝盖狠狠砸在地上,扬起小片灰尘。
被押送的几人,都被那几个锦衣卫,按跪在陆长平面前。
为首的,正是之前,与陆长平才有过冲突的李彦、李百户。
以及他最亲近的那几个手下。
而另外一些人。
则是陆长平刚刚接手梦魇案之时,随着赵克一起办案。
同时,跟着赵克,处处给陆长平使绊子的锦衣卫。
都是熟面孔!
“陆总旗!这些不长眼的东西,之前多有得罪,今日我等特将他们绑来,任凭您处置!”
那名千户笑着,又被陆长平一礼。
“嗒!”
一滴汗流到地上。
汗的主人,正是跪在陆长平面前的一个锦衣卫。
李彦等人早已没了半分往日的倨傲。
大多数都是面如死灰,浑身抖如筛糠。
但也有一些,摆出视死如归的样子。
但无一例外。
他们都很紧张。
因为武者,在不战斗之时,是不会出汗的。
这些人显然很清楚。
他们都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
虽然陆长平说可以和解。
但是作为赵克一脉的人,这么一大批锦衣卫,自然不能什么都不表示。
推出一些替罪羊,惩罚给陆长平看。将陆长平心中的怒火消除,对于他们大多数人而言,好处更大。
至于替罪羊的人选,还有比他们这些,曾在陆长平面前露过脸,有过冲突的,更合适的人选吗?
显然没有。
而对于李彦这些人。
这替罪羊的身份,自然是没什么好处了。
如今若是陆长平不原谅他们。
别说官职,就连性命都难保。
就算陆长平会放他们一马。
那些将他们抓起来,绑起来,按倒在陆长平面前的往日同僚,也都不会放过他们!
“陆……陆总旗……”
李彦最先开口。
他深知自己,是这些人当中,与陆长平关系最恶的。
如果陆长平想要收拾。
那他肯定是排在第一个。
他抬起头,那张平日里阴阳怪气,满是高傲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纯粹的恐惧与哀求,“以前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求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这一次吧!”
“是啊陆总旗!我们知道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其他人也纷纷磕头如捣蒜,哭喊声,求饶声,响成一片。
“即便您不饶小人,也希望,能放过小人这些属下,他们……他们是无辜的,他们一来没有与大人作对,二来,若有什么得罪,也都是根据小人的指示。”
李彦将所有人的问题,都揽在自己身上。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他很清楚,自己在陆长平面前,是没有什么谎言可以说的。
如今,不如给这些为自己卖过命的手下们,求个情,卖个好。
一旦他们能活下来,自己的妻儿与亲眷,也能有个人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