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韬韬，你睡了吗？”沈云舒躺在上官韬身侧却久久无法入睡。
“没有。”这样的夜，他无法入眠。
“韬韬，我说如果，只是如果啊，我若是死了，你会为我悲伤吗？就像为清懿一样。”
沈云舒的声音有些闷闷的，不知道心底在想些什么。上官韬稍稍侧身，以手轻轻地抚上沈云舒的脑袋，感受着那轻柔的发丝在手掌中摩挲的触感，低声叹道：“睡吧，别胡思乱想了，无论是清懿还是你，我都不想让你们任何一人死去。”
“回答我，会不会。”沈云舒很坚持，抓着上官韬的手不肯松开。
“会……”这是他心底的想法，莫名的感伤。
“是吗？嗯，这样就够了……”沈云舒的声音沉了下去，再也没有声响。
“云舒，你……算了，好好休息吧。”
上官韬收住自己的疑惑，背身重新躺下，月色透过门窗的缝隙洒在地上，一片银白，只是此时看来，却不知为何感到刺眼的苍凉，仿佛是那遥远的世界，在嘲笑自己的苍白无力一般……
天际鱼肚白渐泛，城外的地平已露出了些许光，一点点地驱散天幕上的墨色。
耳畔鸡鸣已起，只是，依旧难眠。
上官韬翻身朝内，借着窗外微明的天光，他睁着疲倦的双眼看着抓着自己的手睡得香甜的许清懿。光线昏暗，她的睡颜看得并不真切，唯有那温热的呼吸柔柔暖暖地吹在他脸上，带着她身上淡淡的清芬。
上官韬慢慢地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放在许清懿的脸上，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庞，她的脸庞很软，柔顺的手感中带着温暖的感觉。只是模糊间，手下的脸庞却总在不自觉中于眼中与那伤痕累累的模样重叠，撕开他心底最深的恐惧。
十年，十夜。
“这首曲子名叫十夜，是舍妹四年前所作，为了提醒自己莫要忘了那黑暗的十年。”
龙海初见时刘之毓的话语在耳畔响起，与十夜悲惋凄凉的曲调共舞。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明白十夜曲意中的含义，十年不见天日的永夜，十年绝望疯狂的黑暗，怎能不悲？怎能不痛？又怎能，不恨……
悲哀，无助，绝望，怨恨，从小与此相伴成长，他很庆幸，她还活着，她还可以这样安然地睡于自己身侧，只是他却也恨，那背后残酷操纵着这一切的黑手。是的，她是对的，她不是无情，她只是，需要保护自己的手段，而自己，却无数次地怀疑她……
想着想着，泪不知为何潸然滑落，只是莫名心酸，心痛，还有心疼，他甚至觉得，她一直这样就好，无需回想起那如此不堪痛苦的过往，就这样让自己好好地照顾宠爱一辈子，欢笑一辈子，却奈何，还有沈云舒。
直到如今，不知为何他仍会时不时不自觉地将沈云舒和许清懿重叠在一起，她们的际遇，令人唏嘘。只是短短的相处，可她却用她那坚强的笑强行将自己烙在他的心头，难以挥去。那声声呜咽，那滴滴泪珠，冲垮了他为自己设好的栏栅，让他无法，遗忘她的存在，遗忘她仍在那无法触及的地方与痛苦相伴。她的存在，注定许清懿不可能平凡地度过一生，忘却她身后那些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在或近或远的某日，她将重入漩涡，搅起滔天骇浪。
无奈，无奈，她的一生唯有无奈，看不穿，望不透。
“唉！”叹息无奈，抑郁难解，唯一之道，便是踏入那不知何处的神境存在。
只是这一声无意泄露的叹息，却惊醒了睡梦中的许清懿，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另一只手摸索着韬韬的脸。
“韬韬你怎么了？”
上官韬握住许清懿的手，将她拉入了怀中，靠在脑袋上轻声说道：“清懿，让我抱一会，就一会。”
“哦……嗯。”上官韬的反常许清懿已经注意到了，只是她却没有言语，乖巧地任上官韬抱着，一动不动地靠在他的怀里。
“韬韬，你不开心吗？是不是清懿惹你生气了？”
“没有，没有……”听着许清懿小心翼翼的语气上官韬的心疼愈甚，到底要怎样，怎样才能让她从过去的泥淖中彻底脱身，从此不再遭遇痛苦与不幸，“韬韬只是想抱一下清懿而已，就是这样……而已……”
会不会有一日，梦中惊醒之时，她已不在……不敢想，不能想。
“嘻嘻，奇怪的韬韬。”许清懿只是笑了笑，干脆不再询问，怀着上官韬的腰闭眼继续养神入眠。
“呐……清懿，若是你有个妹妹，但她却身陷囹圄，你是不是，付出一切代价都会救她？”
“嗯？嗯。不过清懿没有妹妹啊，韬韬你怎么会这么问？”
“没什么，随口问问。”既然如此，刀山火海，我陪你走。
“韬韬，你今日真的好奇怪啊，到底怎么了？”上官韬的反常让许清懿的疑心再也按耐不住，挣开上官韬的手臂坐了起来。
看着许清懿那清澈如水的碧眸，上官韬的话语凝在喉间不知如何开口，他实在不忍心，让现在的她，知道那一切。
“真的没事，就是做了一个噩梦而已，清懿你不用担心，再休息一会吧，我去给你准备早膳。”上官韬揉了揉许清懿散乱的头发，最终还是决定暂时瞒着她。
“唔……好吧，韬韬不想说就算了，清懿相信你就是了，韬韬一定是为了清懿好。”许清懿半信半疑地扁了扁嘴，最后还是露出了一个开心的微笑，“清懿不睡了，韬韬陪清懿一起出去走走，看看日出什么的好吗？”
“好……”她这种小小的愿望，怎么可能拒绝。
天色才微亮，朝阳稍露东山，西侧月渐西山，漫天星辰慢慢淡了颜色，隐匿在渐亮的天光中。已入初秋，清晨的风有些凉意，悠悠吹黄了几片青葱，散落在碧湖漾起点点涟漪，带着湖畔人的思绪渐渐泛远。
秋又将至，一路花叶将落，景色再盛，却也难以长久。
只是身边的她想来并没有这些多余的哀思，望着朝阳下暖意煦煦的湖光，拉着他的手兴奋地在园中穿梭。明明已经走过数次，可此刻的她却依旧充满新鲜地看着周遭的一切，不时停下折几只盛极将败的花儿把弄，厌烦了便一脸无辜地往他手里一塞，一路下来，他的手里已抓了不少花枝。
“清懿，此处如此有趣吗？先前怎不见你这么开心？”
“因为这是韬韬第一次和清懿在这里看日出啊，之前有映雪和兮儿在嘛，这也是清懿第一次为了看日出这么早便起呢。”清懿的回答有些出乎上官韬的意料，让他不由一愣。
“就这么简单？”
“嗯，只要韬韬陪着清懿清懿就开心。”
原来她的愿望，就这么简单。
“韬韬，清懿饿了……”
“那走吧，我们用膳去。”上官韬一笑，“我做还是直接从膳房叫？”
“韬韬做！清懿也要学，总有一天清懿也可以做给韬韬吃的！”
“那走吧。”
许清懿挽着上官韬的手，一路笑语不断，他实在很难去猜透她现在心底到底是何想法，过去的阴影，是否真的已被遗忘，抑或仍在某个角落，随时等待苏醒。
只是未及上官韬想出个所以然，便在回廊中中迎面碰上了刘之毓与上官博，两人见许清懿挽着上官韬的手笑意盈盈的模样，不由相视一笑。
“皇兄？毓儿姑娘？你们怎么会在此？”
“自然是有事，打扰你和清懿的早晨了。”刘之毓掩嘴笑道，反倒弄得上官韬有些不好意思。
见刘之毓前来，许清懿松开了上官韬上前抱住了刘之毓，撒娇着嗔道：“毓儿姐姐，你好久没来看清懿了，你又骗人。”
刘之毓见许清懿并不知自己受伤之事，便只是笑笑带过：“你看我这不是来了吗？”
趁刘之毓和许清懿谈话之际上官韬将上官博拉到一旁问道：“皇兄，你这和毓儿姑娘是……怎会一大早就一起跑到我这里？”
“毓儿昨日夜里托人到王府告知说有事需要我帮忙，希望我可以在今晨和她一起来你这里，其他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
“哦……毓儿……”上官韬若有所思地对上官博使了个眼神，上官博却视而不见地耸耸肩，装傻充愣地混了过去。没想到在自己不知道的这段时间里，上官博已与墨轻弦有了这么大的进展。
“咦？清懿怎么走了？”等上官韬回过神来却发现许清懿已经和刘之毓说完了话，一个人跑开了。
“我告诉她映雪有东西要给她，让她去前厅找映雪了。有些事情不适合让清懿知道，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再说吧。”
“也好。”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他明白，这样平静的日子，本来就是难以奢望永久的。
上官韬带着刘之毓和上官博来到一处隐秘之所，平日此处鲜有外人行至且独立于外，有人接近他们也能发现的。
“说吧，事情有关清懿是吧？”
“没错。韬韬，你知道铸剑谷吗？”
“知道。近百年前也算除八门十六派与雨轩宫外数一数二的江湖大派，不过随着老谷主姬剑风的入关而从此一蹶不振，更有人言传姬剑风其实早已仙去，不过到底如何，也没人说得清。”
“姬剑风没死。”刘之毓摇摇头道，“他要出关了，就在半个月后，因此我们要立即动身赶往星洲的铸剑谷。”
“去铸剑谷？为何？姬剑风出关与我们何关？”上官韬不解。
“因为姬剑风，是带着铸剑谷历代修炼，经其手终成的神兵出关的，他闭关的原因，正是为了此物。虽然不知此物是否真像铸剑谷所传媲美神器，但是，终有必要前去一探，如若属实，我们必须得到此物。”
“为了云舒？”上官韬低声道。
“云舒？沈云舒？” 怎么又是这个名字？上官博不解地问道，“她是谁？韬韬你怎么也知道？”
“她是清懿的孪生妹妹……”
那就是说……像许清懿那样的怪人还有一个？上官博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没错，看来你已经知道不少了。”刘之毓惊讶地看着上官韬，沈云舒真的如此信任他吗？竟向他透露了这么多事情，“你应该知道，清懿在收集神器，而目的，是为了救出沈云舒，因此铸剑谷之物，我们志在必得。”
“没问题，你想要我怎么帮忙。”上官韬答应得很干脆，没有一丝犹豫，只有救出沈云舒，才能让许清懿过上平静的生活。
“你不用做什么，隐藏身份和清懿一起前往星洲即可，而我和博儿，则假扮清懿和你前往铸剑谷。”
“这是为何？”
“若把清懿留在京中，神华宫大部将前往星洲，师父和青鸾火凤也都暂时离去，我担心她的安全。而前往铸剑谷的各路人马中，有人企图趁乱暗杀清懿，虽有沈云舒保护，可眼下的清懿毫无自保之力，只好隐藏身份前往星洲，以便保护她的安全。”
“这样有用吗？”上官韬脸上难掩困惑，“之前你们于垩山将群英会搅得天翻地覆，各派对你们的模样早已烂熟，怎么可能骗过他们的眼睛呢？”
“没关系，要骗的不是他们。”刘之毓笑了笑，“这些蠢蠢欲动的是另一股独立的势力，他们并未见过我和清懿的模样，也不知你和博儿之貌，大可放心。早在百年前姬剑风就已是江湖中的顶尖高手，此次前往铸剑谷的皆非泛泛之辈，并非群英会那些新秀可比，因此见过我和清懿的人寥寥无几。而且近来刚遭遇两次失败，又遭沈云舒火烧冷府，想来他们并不敢轻举妄动。”
“那些人……很危险？”能让刘之毓如此警惕，定不可能是泛泛之辈。
刘之毓沉重地点了点头，表情无比凝重地叹道：“嗯，真要说的话，或许比八门十六派还要危险。毕竟他们对清懿的误解和怨恨深入骨髓，一时之间难以解开。”
“我明白了。何时启程？还有清懿那边该要如何解释？”
“明日动身，清懿那边我自会解释，不过韬韬，你准备好了吗？”刘之毓目光灼灼地看着上官韬，让他好生不适。
“准备什么？”
“准备去见蓝若冰。”刘之毓也不遮遮掩掩，开门见山地直白相告，“此次前往铸剑之行雨轩宫绝不可能缺席，而已有消息传来，蓝若冰接替了你的宫主之位，在那里，你们势必相见，你准备好和她将爱恨纠葛一刀两断了吗？”
最近有几个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了呢？好像不少。沈云舒问过，许清懿问过，刘之毓问过，他自己，也问过，真的是时候，理清楚了。
“放心吧，我不会再让若冰伤害清懿了。”
“那就好……”她也未曾期望过上官韬这样温和的一个人真的可以绝情地和蓝若冰彻底断绝所有关系，只要不要伤害到许清懿，她就满足了。
“不过这件事为何要找皇兄帮忙？假扮我的话司空御不是更适合的人选吗？”司空御的易容之术放眼江湖难有几人可辨，舍近求远之举着实让他不解。
“司空御确实是适合的人选，可此次司空御是以千机宫宫主的名义前往的，因此分身乏术。而且意图对清懿不利的人中有不少人可以探知龙脉的存在，随意找个普通人顶替很快便会露馅，因此只能找同有龙脉的博儿帮忙了。”刘之毓无奈地笑道，虽然不想让上官博牵扯太深，可此次又实在难有适合的人选。
“可是皇兄他……太危险了吧？”上官韬心急下竟未发现上官博的异常之处，只想到他身陷此事的危险。
“韬韬，看来你是多虑了，博儿此时的修为可是今非昔比。青龙殿中的龙脉之气与上古遗留的古籍，足以让他在短短数月内脱胎换骨，现在他的修为已近开灵，不必太过担心。”
“青龙殿？古籍？”上官韬对上官氏的历史并不是很了解，这些他也从未接触过，初闻难免觉得奇怪。
“这些之后我再慢慢告诉你吧，我们上官氏本身就藏着不少秘密呢。”
“好吧，我去准备准备，清懿那边就拜托毓儿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