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不知过了几巡，直至天光大白。
两人虽然皆是酒量超群，但喝了整夜，都喝得酩酊大醉。
“没想到……容儿……你竟然经历了这么多……真苦了你了。”
洛清弦百感交集地拍了拍东方九容的肩膀，有千言万语想说，最后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能长长叹了口气。
“清弦，对不起，七情是我自己斩断，连带着对你的感情也一同……”
东方九容一饮而尽杯中酒，醉意上涌后，压在心底的秘密再也无法隐瞒：“清弦……你是我在这世上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唯一信任的人，此事我只告诉你，还望清弦务必替我保密，尤其是对明昭和司凌夜……”
“云修之死对我冲击太大，被我斩断并封印的七情似有了恢复的迹象。不过，只有一部分。我把那一部分感情，尽数投射给了你，清弦，我的……挚友。”
“清弦，我不想取回七情，不想变回以前的‘我’……”
“我不想变回那个会被他们用感情拿捏控制的、优柔寡断的东方九容……”
她醉得厉害，趴在桌上自语：“清弦，我现在只想做皇帝，想成为三界至高无上的存在，想将剑道修炼到巅峰，想要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力……”
“权力、地位、力量……我贪婪地想要所有的一切，我要放纵所有被我压抑多年的欲望。”
“哈哈、哈哈哈——清弦，我变成了我过去最讨厌的人。”
“你说，若是父王、母王、天音大哥、以及云修，他们还活着，见到现在的我，会不会很失望？”
她大笑，笑得悲凉。
“容儿，你怎么还在自责？说好已经斩断七情了呢？”洛清弦严肃：“东方九容，你听好了，他们不会为现在的你而失望，他们只会为之前的你而失望。”
“现在的你，是破茧重生后的你，是摒弃一切迷茫、道心一往无前的你。他们若是还活着，一定会为你骄傲。”
“你说得对。”她喃喃：“谢谢，清弦，谢谢……”
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再也听不见为止。
看着醉倒过去的好友，洛清弦也控制不住上头的酒意，同样沉沉醉过去。
……
宿醉后的头总是痛得几欲裂开。
东方九容昏昏然地坐起身，揉着胀痛的太阳穴，记忆有些断片，只依稀记得她和清弦喝了一整夜酒，喝多了。
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她揉了揉眼睛，嗯？她怎么回到自己的房间了？清弦送她回来的吗？
“酒终于醒了？”凉凉的声音突兀响起，把她吓了一大跳。看清来人后，她不悦地眯起眼：“你怎么在这里？”
明昭似笑非笑：“是为夫把烂醉的你从洛清弦那里抱回来，结果皇后还不领情，真令人伤心。”
“自作多情，我又没求你。”她没好气地呛道，仍记着昨夜的仇。
明昭额上青筋一跳，咬牙切齿：“抱你回来的是我，不是司凌夜，你很失望？”
空气泛着牙都能酸倒的醋意。
“我头痛，没心情跟你吵架，要吵架请去找那条疯狗，陛下好走不送。”她干脆利落地翻身下床，到镜台前掬了把清水洗脸。
一边看着水中的倒影，她一边忍不住想，小混蛋居然没跟明昭打起来，他跑去哪了？
明昭深吸两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挂上了一副清浅的微笑，端过放在桌上的一碗醒酒汤，走到她身边，柔声道：“容儿，你宿醉难受，我特意为你准备了醒酒汤，来，喝一点就好受了。”
东方九容霍然转头，盯着端着醒酒汤、一脸微笑的男人，怪异的目光仿佛在看怪物：“明昭，你最近怎么这么反常，被夺舍了？”
明昭脸上的微笑差点就要挂不住，但仍憋住了气，嗓音愈发温柔：“容儿真爱说笑，我是你的未婚夫，关心你是天经地义的事。这是我特意吩咐下人熬的，容儿宿醉后想必身体不适，让为夫喂你喝如何？”
东方九容身体绷紧，警惕非凡：“我的皇帝陛下，有话直说好不好？你这样，我觉得心里发毛。”
老狐狸以前每次露出这样的笑容，都是想要算计她。她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生怕一不小心又掉进他的陷阱里。
“你要问罪？那你直接说就是了，不要用这种方式折磨我、羞辱我好吗？”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对，明昭突然对她态度这么好，肯定是想问罪于她。
毕竟，她确实是和司凌夜做了不该做的事，还被捉奸在床了。
她感叹，这老狐狸折磨人的手段越来越离谱了，连这种方式都想得出来，就为了让她羞愤欲死吗？
幸亏她现在感受不到羞愤这种情绪，明昭这种手段，只能让她发笑，达不到羞辱她的效果。
司凌夜那混蛋之前也是如此，看着温温柔柔，其实全是装的，满肚子坏水，就想把她拉进坑里！
这两个人，越是态度好，就越要警惕。否则，怎么被坑死的都不知道。
明昭脸上的笑容完全僵硬，太阳穴突突的跳，好不容易才忍住发脾气的冲动。
他活了五千多年，第一次屈尊想要讨好一个人，第一次主动想要去追求一个人。
结果，对方毫不领情就罢了，还以为他是在羞辱她！
“我昨晚的话，是不是要我再重复一遍？”明昭放下汤碗，淡淡道。
“昨晚的什么话？”她皱眉，结果明昭的脸色瞬间阴沉得吓人。
她也不傻，瞬间懂了，但脸上仍是不耐：“我昨晚也说过，对我谈感情已经没有意义。”
明昭抿紧唇，突然拿起醒酒汤，用勺子搅了搅，舀起一勺浓暗的汤汁，吹了吹凉，不容置喙地送到她嘴边：“喝了。”
东方九容下意识偏过头：“不喝。”
明昭皮笑肉不笑：“看来皇后是想让为夫嘴对嘴喂你。”
东方九容：“……”
她像被雷劈了一样。
明昭居然能说出这种话，要不是身上魔气浓郁，她真的很怀疑眼前的男人是不是被司凌夜那小变态夺舍了。
“张嘴。”
“滚。”她呛声，叫她张嘴就张嘴，她岂不是很没面子？
“听话。”他放柔语气：“再不喝就凉了。”
“你到底想干嘛？”
狭长的丹凤眼底生出难堪的愠怒，他想干嘛？他都说得这么直白了，她居然还敢问出这种话！
原本，他还不愿承认自己的心意，不愿承认自己对她动了自己过去认为荒谬可笑的“情”。
直到亲眼见到那气得他嫉恨愈狂的一幕，他才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内心。
正视自己已经爱上了她，想要独占她的一切，想要得到她的回应。
焦躁、不信、慌乱……
在那之后，是恐惧和后悔。
恐惧她会再一次被那个男人抢走。
后悔他为何要引她走上了这条道，为何要冷眼旁观，为何要诱使她斩断了七情。
她因他之故丧失了感情，那他不管再做什么，都全无意义。
嘴巴发苦，悔恨在舌尖辗转咀嚼，只能自己咽下自造的苦果。
他直勾勾地盯着面前困惑的女子，把人盯得鸡皮疙瘩起一身。
“明昭，你到底想干什么？”她恼怒，提高声音。
明昭倏地笑了起来，笑容奇怪：“我听说，在诸国王公贵族之间，你有一个外号，叫‘木头’。”
“如今看来，果真……名副其实。”
在她脸色完全黑下来之前，明昭悠悠来了一句：“我在追求你，你看不出来吗，皇后？”
他原以为说完这句话，她会大发雷霆，或者是漠然无波。
可她没有。
她脸上阴翳褪去，变得异常平静。
不仅平静，她还抢过他手上的那碗醒酒汤，一饮而尽。
这回轮到明昭呆了。
用手帕擦干唇边水渍，她长吸了一口气，缓慢吐出，重复三次。完成后，她走到床边，重新躺回了床上。
明昭眯起眼：“我刚刚说的话，你怎么没反应？”
“我喝醉了，还在醉梦中。”她闭着眼：“刚刚出幻觉了，等会醒酒了就好了。”
“……”
明昭脸皮不自然地抽搐，用力压住额角突突跳动的青筋。
她是懂该用什么办法能把他气死的。
看来，她之前所谓的不善言辞，都是表象。
不过是她压在心上枷锁太多，背负的过去太沉重，导致她不想说而已。
放开一切累赘之后，或许这才是本来的她。